步出指挥部,忽大年看到厂房顶上插满了彩旗,便沿着脚手架坡道跑上屋顶,眺望连绵七公里的工地,感觉把秦岭山里的鸟儿都惊飞了。其实他绝不是在欣赏热火朝天的景致,而是目测八号工程与周边项目的差距,虽说上级没有竞赛的意思,但彼此心里一直在较劲,似乎兄弟单位也都竣工在望了,一个宏大的兵工新城已经露出了轮廓。当他走下厂房阶梯,就见哈运来一路小跑过来,告诉他市上几位领导已经到典礼台了。
大年三步并两步赶过去,工业局长、劳动局长、交通局长都是骑着自行车来的,一扭头钱万里的吉普车也到了。忽大年明白指挥部是正师级建制,西安市是副军级,也就是说副市长充其量跟他平级,但他清楚眼下是在人家一亩三分地上,必须自降两级争取支持,便疾步迎上握手欢迎。
干得漂亮啊,前天才研究了招工指标,今天你们就竣工了。
厂房竣工了,马上要开始工人培训,批了多少招工指标?
劳动局长抢上说:一千三百个,已经不少了。
什么?我说市长大人,生产线动起来,最少需要三千人,我申请一千五是最低配置。
你说话不要带刺,市长就是市长,什么大人小人的?
这时,所有嘉宾已端坐典礼台上,台前是一条宽大的横幅:国家八号工程厂房竣工典礼。台下员工人人手拿三角彩旗,一有呼号便舞动出彩色海浪。
可是,没等忽大年上前扶住麦克风,保密局长吴秃子就贴到钱万里耳边嘀咕,转而钱副市长扯住总指挥衣袖咬耳说:八号工程是绝密级项目,你咋搞成了这么大阵仗?忽大年连忙申辩:不是你让庆贺一下阶段性成就吗?钱万里脸显不悦地说:我让你放几挂鞭炮壮壮士气,可你……你咋能把工程代号,挂到大庭广众面前,这可是严重的泄密啊!
忽大年一脸狐疑:钱市长,我们开工典礼的消息当时都上了《群众日报》,咋厂房竣工就泄密了?钱万里一字一顿:就是因为开工典礼不小心上了报纸,中央保密局才盯着要查处呢。忽大年眼睛瞪大了问:开工报道都过去两年了,咋现在还要查处?钱万里不容置喙:我马上要去处理一个突发事件,今天典礼我就不参加了。忽大年一听急了:这哪行?领导人都来了,大家也都看见了,典礼开始不见人了,这算啥子事?但是,钱万里扭头把致辞塞给劳动局长,带着保密局长大步走了,忽大年冲着扬尘而去的吉普车狠狠骂了句脏话:王八蛋一个!
但是所有这一切,台上台下的人都不知晓,都以为这是一个绝对喜气洋洋的完美典礼,主持人还是忽大年,致辞人还是伊万诺夫。呵呵,这个老伊万永远洋溢着一股子气冲霄汉的自信,尽管手里拿着一沓稿子,可他就没看一眼,放开喉咙讲起中苏友好的历史,从斯大林格勒战役,讲到抗日战争,又讲到抗美援朝,一直讲到援建的一百五十六个项目,最后才落到八号工程上。这条引起朋友和敌人牵挂的生产线,一年可以生产大口径炮弹八十万发,无疑会大大提高解放军的战斗力。呵呵,多亏讲的是俄语,没人能听得懂。
其实,这些信口吐出的句子难为小翻译了,她不停地在笔记本上记着关键词,有一句没一句地解释着伊万诺夫的大意,当然把兵器专家的激情过滤了一半。眼看着冗长的讲话要进入尾声,人们已准备鼓掌了,突然老伊万激情四射举拳呼喊:乌拉!乌拉!会场上的人大概都看过苏联电影的缘故,起哄般举旗呼喊:乌拉!乌拉!
会场气氛陡然升到沸点,那个老伊万显然被这种气氛所激励,一边挥着手,一边跳下台,场上群众好像明白他的意思,一拥而上将他抛到了空中,一下,两下,三下……顿时台下成了狂欢般的场面。忽大年似乎忘记自己还是主持人,笑呵呵看着这个变化,就像两军冲破敌人拦截胜利会师,只有欢呼能够宣泄情绪了。后来哈运来跑过来对着话筒喊:别扔了!小心把人摔了!
可老人家显然很享受,始终不愿挪步,故意等待人们把他再抛起来。
随着忽大年宣布厂房竣工,一挂几丈长的鞭炮在典礼台前爆响,人们齐刷刷站起来拼命鼓掌,好多人会后才发现手掌都拍肿了。当然,大家最高兴的还是给每人奖励了一只茶杯,晚上都把搪瓷杯放到床铺上端详着,谁也舍不得倒茶冲水,多年后有人竟然想收藏这种杯子,却找不到一只簇新的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