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事曾告诉我,他小时候,很少进家里的厨房。有时饿急了,进厨房想帮母亲一把手,让饭熟得更快一点。母亲会随手抓起一个馒头,塞到他手里,然后嘟嘟囔囔撵他出去。他是个标准的暖男,结婚后爱干家务活儿,总想用自己勤快的双手让幸福的时光充得满满的。不过,还是被母亲和老婆“拦”在了厨房外面。我们陕南有句俗话,“男人的地边,女人的案板”,恰当地讲了男人和女人在家庭生活里的分工和出活的模样,把式好的男人种地,应该像利飒的家庭主妇一样,里里外外都打理得整整齐齐。
我小的时候,父亲在农行上班,经常要去村上的业务点,十天半月才回来一趟。母亲给镇上机关做饭,有时忙得不可开交,家里的灶膛不能按时点燃。要让自己不饿肚子,只有自己动手。记得好像是从煮南瓜玉米粥开始的。走之前,母亲叮嘱了两遍。自以为长大,好胜心又强的我就开干了。炭炉子上搭上半锅水,切半个南瓜,刷洗皮上的泥巴和白霜,重一刀轻一刀,剁成大大小小的块,丢进锅里,等着锅烧开。母亲已舀好了玉米糁。水开的时候,一边搅锅,一边急急火火倒进去。很快,锅里就浮起一层大大小小的疙瘩。筷子和勺子一齐上,疙瘩还没完全搅散,就急出了满头的汗。
这么搅着,感觉锅里有点稀,于是自作主张加了小半碗玉米糁。搅着搅着又稠了,还有糊味,看着好像不对头,开始加水。水加多了,又加玉米糁……直到熬成满满一大铝锅半生半糊的玉米粥。
当然,也还有十分高光的时候。一次,到一个朋友家里做客。不巧老人身体突发不适,他们兄弟妯娌急急忙忙照料老人。又时逢过农历节,家里还来了两拨客人,一下子有点紧迫。我和随行小王合计合计,就开始张罗一大家子的午饭。按照老套路,我配好了菜,小王负责切和炒。我擀了十七八个人吃的两案子面,熬了满满一盆不可再复制的炸酱,做了两盆酸菜鱼,大家吃得热火朝天……老太爷高兴地对我说,酱味好,面擀得又薄又筋,要是切得再细点就更好了!
老太爷是个典型的关中汉子,性情爽朗。虽年过七旬,一米八的大个子,手大脚大腰板直,十个手指头又粗又壮,像通火炉的钢钎,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圆圆的脸庞上,一双慈祥大眼睛里深藏着岁月抹不掉的刚强,站在哪儿都一身威武。老太爷真是一个传奇,年轻时为养活一家人,他白天在生产队干农活。晚上,又悄悄跑出去干苦力,曾经一个晚上独自搬卸了一火车皮60多吨的货物,让我惊叹不已。他屠宰过牛羊,尝尽世间百味,开过闻名十里八乡的卤煮坊。被他老人家夸赞,真是件开心的事情!
我爱做饭,十分享受那烟火气,可能是受了母亲的影响。母亲做出的味道,灶房里的烟火气,滋养了我童年的味觉记忆。
适逢出门买菜,看到市场里闪着红的绿的黄的白的各种光泽的新鲜蔬菜和肉食副食,我舌头上的味蕾就开始兴奋。每当走进厨房,摆开架势,脑子里许多许多的想法,都在菜刀和砧板铿锵的碰击声中,一一展开;生起火,所有认知都在炒锅和勺子的撞击中快速聚拢;烈火烹油,烟气升腾,噼里啪啦,荤的素的在炒锅里尽情地唱呀跳呀,食材的本真一下子被激发出来……闻着有点呛人的酸辣辛香烟火气,藏在岁月深处的记忆会瞬间苏醒。
说起来,我还是打心里佩服老伙计老高,他对烟火气的迷恋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极少在外面吃饭,厨房就是他家庭生活的舞台。他说,儿子第一次带女朋友回家,他精心炒了8个菜,蒜香茄盒、青豆虾仁让姑娘赞不绝口,尤其是酸豇豆炒肉末,已成为儿子儿媳妇回家必做的菜。
老高对食材的感觉非常好。偶尔的一次,在一家老字号饭店吃饭,上主食米饭,还端来了一盘热气腾腾的酸辣土豆丝。大家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大快朵颐,齐声夸赞。他说,土豆丝口味丝滑,酸辣脆爽,若是醋再晚放一点点,那就更好了!
一点点是多少?我一脸茫然,至今都没有想象来,稍微晚一点点放醋,那是怎样一种美妙的滋味。
食!对我们老百姓的生活来讲是多么的重要。我甚至固执地认为,生活生活就是要生火做饭,就是要爱魂牵梦绕的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