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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3年06月16日
依然十里杏花红(上)
○ 施晓宇
  我在福建省重点大学福州大学中文系给学生上课,每次上课前,我都要在黑板上板书一句我喜欢的唐诗宋词,或者名联佳句,让学生抄下、背诵。
  也许真是遗传基因在起作用吧,我的父亲施宗白在年轻时就是一个诗人,员怨缘愿 年他从福州军区宣传部转业到《福建日报》当“海潮”副刊编辑时,一边披沙淘金——编发作者来稿,一边自己也在用笔名“施予”勤奋写诗。这个笔名很少有人知道,只有父亲的报社同事和部队战友,知道父亲的“施予”笔名。而我出生后,最初父亲给我取名就叫“施小予”,寓意不言自明。直到我上初中了,父亲才为我改名“施晓宇”。
  2012年5月27日晚,父亲以89岁高龄在福建省老年医院病逝。好在我在父亲离世前,为他编辑印出了一本诗文集《夕照集》,权作对一介书生的父亲一生的慰藉。
  我的母亲严蜀君,是江苏扬州泰县茅家庄一个口碑极佳的私塾先生严德群的女儿,本来就有扎实的古文功底,加上婚后深受诗人丈夫的熏陶,所以母亲也颇具文学造诣,耄耋之年仍有回忆之作发表在《福建老年报》等报刊上。早在1962年,已经是两个儿子的母亲就成为福州业余大学中文系首届毕业生。母亲毕业一年后,第三个儿子——我的小弟出生了。50年过去,一天母亲无意中找见红色硬皮的福州业余大学毕业证书,喜滋滋地拿给我看,骄傲地说:“毕业证书是由福州市市长郑重签名的。”实事求是地说,那个年代,工作、家庭、育儿三副繁重担子压在肩头的大龄女性,能够坚持到1958年创办的福州业余大学读书直至毕业的,还真是凤毛麟角。我至今记得在五四路口附近河西幼儿园上大班的我,晚上去教室给母亲送一大搪瓷茶缸浓茶的镜头——故意坐在教室后门边,准备接我送的浓茶解困的母亲正在打瞌睡。繁忙紧张工作一天的母亲累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还要坚持天天晚上去上课,称得上是“学习模范”了。
  因此,每次上课都一样,我给中文系学生上课时,都要准备一句我喜欢的唐诗宋词,包括声名远播却没有作者名字的对联、佳句,写在黑板上,要求学生抄下来,背下来,借此来潜移默化地培养今天大学生的文学修养,让大学生打下更扎实的知识基础。譬如,寒假过后,开学第一天上课,我喜欢送上:
  “又是一年春草绿,依然十里杏花红。”
  这副对联不知是谁人所做,但是写得真是好,很多人引用。内容喜气吉祥,热烈红火:又一年的春天到了,满地春草绿油油,一树杏花粉嘟嘟。非常明晰、形象地向人们展现了一派明媚的春光,表达了人们对美丽春色、美好生活的热爱。相类似的,我还板书过: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这是唐代不太有名的诗人刘希夷有名的《白头吟》,也称《有所思》。我与学生的关系可不就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吗?还有,我很偏爱国学大师王国维(字静安)的诗《晓步》,全诗并不有名,至少远不如静安先生做人的“三境界”理论更为有名,但是全诗中的这一句诗别出一格,独具哲理,很适合让学生领悟:
  “四时可爱唯春日,一事能狂便少年。”
  而静安先生做人的“三境界”理论我也让学生抄下来学习过:
  “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此等语皆非大词人不能道。然遽以此意解释诸词,恐晏、欧诸公所不许也。”
  在王国维颇受推捧的文艺理论专著《人间词话》里,他用北宋晏殊《蝶恋花·槛菊愁烟兰泣露》、北宋柳永《蝶恋花·伫倚危楼风细细》、南宋辛弃疾《青玉案·元夕》里,摘取的三句词来比喻古之成大事者必经的心路历程。比喻、总结十分到位、贴切。我顺便介绍了王国维不当首任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院长,一心专注学问的高尚人格。早在1924年冬,西北军阀冯玉祥(素有“倒戈将军”“布衣将军”之称)发动“北京政变”,驱逐退位的末代皇帝溥仪出宫。王国维为此引为不平,愤怒之下,要投金水河自尽,被家人阻止,但王国维并未就此罢休。
  1927年6月2日上午,50岁的王国维到办公室给毕业研究生评定完成绩,十分冷静地雇了一辆人力车到颐和园,于园中昆明湖鱼藻轩,头朝下纵身一跃,一了百了。事后在他的内衣口袋发现了早已写好的遗书:
  “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我死后,当草草棺敛……我虽无财产分文遗汝等,然苟谨慎勤俭,亦必不至饿死也。五月初二日父字。”
  中间则简单向儿子交待家务及后事处理。学生们听完,教室里一片沉静。我借此再次强调了一代宗师王国维“四时可爱唯春日,一事能狂便少年”的当下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