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清理杂物,有一条布满蛛丝与灰尘的水担,算是家里有历史的旧物了。多年来在县城吃的是自来水,也没有其他可挑的东西,水担自然就“退休”了,一直闲置在杂物堆。这次清理出来,感觉确实没用了,便将它送与附近的农户,或许还能派上点用场。可是,妻子似乎不忍心舍弃,认为那都是祖辈留下的作念,渗透了几代人的汗水,也是个念想。然而已经给人了,也不好意思再索回。
那个年代,水担(也称扁担、钩担)是家里必不可少的基本工具,一般用柔韧的木料做成,榆木或桑木最好。形状扁平而修长,约五尺,两头装上带钩的铁链子(当地称絮子),有的给链环上加“S”形铁钩,以便按身高调节絮子的长短。它既是生活用具,也是生产工具,躺着干活,站着睡觉,家家都有,天天使用。名曰水担,其实用途广泛,除了担水,担粪、担柴、担菜、担种子、担肥料,担产品都离不开它。街道上过来卖醪糟的、卖豆腐的、小炉匠、货郎担等,扁担随处可见,在过来人的脑海中都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我的祖籍在河南,父母自幼流落陕西,民间将河南人称作“河南担”,凸现着河南人的悲惨遭遇。战乱年份和灾害时期,他们都是挑着担子四处奔波,颠沛流离。一副担子挑的是家当、生计和希望,长途跋涉,负重前行,扁担上凝结着多少苦愁与心酸。早年为了谋生,父亲凭木工手艺,挑着担子起早贪黑,走村串巷,春夏秋冬,寒来暑往,经历了无数坎坷与风霜。集体化初期,他同社员一起,大田耕作担肥,平整地块担土,开渠筑堤担料,修咸榆公路挑着担子给民工送饭……水担上渗透着一生的血汗。同样,农家人哪个不是与水担长年为伴,出门干活,东奔西走,有个扁担挑着相比肩扛手提轻松得多,但挑担子毕竟是力气活,时间长了,担子重了,也是很伤身的,累弯了腰,磨破了肩,走烂了鞋,流干了汗。
那时候,农村都有人工开挖的水井,是全村人生活用水的依赖,每天清晨大家上地之前先到井上去挑水。井口上安装着辘轳,井绳缠在辘轳上,人称“肠子长在肚皮外”,绳头上铁制的闷环套上水桶,五六丈深的水井,靠人力摇转辘轳把水吊上来,用水担挑回家,倒入厨房的水缸里备用。一年四季,天天如此,因而水井是家家都要去的地方。每逢掏井之时,人们只能到大河大渠去挑水凑合。到井上担水都是大人们的活,不让小孩靠近,一再叮咛:“井上不是耍的”,以免掉入之危险。井口无盖,偶有家禽家畜落入,有些家庭闹矛盾,女的哭奔着要跳井自尽,于是大伙就急忙劝说阻拦。谁家人失踪了,就猜想是不是跳井了,派人下井找寻。因而水井往往有被污染的可能,也成为令人惊恐的地方。后来机井出现,深层水得到开发利用,使地下水位下降,原来的人工水井便逐步被淘汰了。
机井提取地下深层水,清彻透底,干净卫生,除了农业灌溉之外,就成为人们新的生活水源,每天早晚,成群的人用水担挑着水桶到管口接水。然而机井主要服务于农业灌溉,并不是全天开动,为了保证群众吃水,村上在井边修建了蓄水池,及时补充,随到随取,大大方便了群众用水。机井发生故障,就要到更远的地方或外村去挑,而水担仍然是必不可少的主要工具。最愁的是雨天担水,农村巷道是泥土路面,凹凸不平,遇到天雨,半月泥泞不堪,坑坑洼洼,地面湿滑,出入穿雨靴,来往趟泥潭,挑水过街,更是步履维艰,经常摔得皮青腿肿,人仰桶翻。到了冬季,天寒地冻,蓄水池边厚厚的冰溜子,路上也是洒落成冰,非常危险,挑水之人总是脚下踉跄,提心吊胆,常常跌倒损伤,甚至摔断了腿,摔坏了腰。
青少年时期,面对大人们的艰辛,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为了减轻他们的劳动负担,主动帮助去挑担子,个子低,就用“S”钩把水担絮子挂短,力气小,两头都装上半桶水,多一份帮衬,他们就减轻一份负担。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终于和大人一样可以挑重担了。那年,在青岗岭原上栽红苕,要从原下的机井挑水,穿过整个村庄,然后再上陡峭崎岖的山坡小道,往返几里路,重担在肩,步履蹒跚,左肩换右肩,右肩换左肩,担子越挑越沉,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中途要歇息多次,一晌挑几趟,让人浑身酸软,精疲力尽,至今忆起深感庄稼人是多么的不易!
几十年来,水担是我家中使用频率较高的工具,经过岁月的洗礼,被肩膀磨得油润光滑,可谓立下了汗马功劳。后来,妻子在乡镇机关工作,做饭洗漱,要到街道的机井去挑水,于是就把水担从老家带了过来,再次回到了我们的身边。光阴飞逝,生活变迁,自从进入城区,有了新房子,用上自来水,水担一下子没了用场,就彻底“下岗靠边站”了,被抛弃在杂物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