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为清理这些密匝匝的古墓,指挥部跟那帮文物人没少吵架,甚至动过粗打过架。那些闻讯赶来清理墓室的人也真够难缠的,一个个手攥炒菜的锅铲,腰别一把毛刷,本来就是半天的活,他们能磨蹭上十天半个月。那忽大年头顶总指挥的头衔,当然火急火燎了,那天把他拉到万寿寺外悄悄交代,以后碰到古墓马上挖开,掏出陪葬物连夜埋实了。可是,他们策划的战术刚刚演进了一个礼拜,便有穿长袍马褂的长髯老人扑进工地,从土堆里扒拉出几块烂瓷片,竟顿足捶胸号啕大哭,好像偷挖了他家的祖坟。无奈之下,指挥部只好拉了一道铁丝网,隔上几米就挂上牌子:军事要地,非请莫入。
但是绝密工程损毁文物的名声还是传出去了,有人把告状信写给了天安门旁的国务院,似乎北京也对这些长袍马褂礼让三分,不断传来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发来的批示。忽大年只好请人用洛阳铲把地基齐齐探了一遍,又象征性清理了两座唐代大墓,掏出的瓷瓶瓦罐陶人怪兽整整装了两卡车,围观的大人小孩都嚷嚷会有金元宝出土,其实挖到最后也没见一星金银,却把眼冒绿光的盗墓贼气得嗷嗷直叫,这么多的地下宝物,可以让他们倒腾七八年了。更有些长袍马褂像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信誓旦旦地给工地人下指令,这儿能挖,那儿不能挖。其实,该为古人操心,还是为今人担忧?人们是不知道,眼下这个工程实在太重要了,多少人流血牺牲打下的江山,要想法子守住才算本事啊!现在好了,埋藏在地下的牵挂,总算磕磕绊绊处理完了,即使有遗憾也成了夯实的残迹了。
苍天在上,祖宗在上,真有人肯为沉寂的纠结向总指挥伸出毒手吗?黄老虎对自己这个念头自嘲地撇撇嘴,脚下的轮子又蹬转起来,这个被冠以八号的工程,与周边此起彼伏的夯地,都是苏联老大哥设计的绝密项目。
人们都知道部队刚刚从朝鲜撤回国内,蒋介石又在海岛上张牙舞爪,广播里隔几天就会报道擒获泅渡特务的消息,看样子一场大战在所难免。所以,这也让那些在硝烟里浸泡透了的转业军人,像听到了重返前线的号角,动不动就转到工地来说几句重要的废话,却又磕磕绊绊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闷着头挖两锨土以示关心。当然,所有在这片土地上忙碌的人,都清楚手中的一锨一镢都是国家秘密,当他们签下那张油印的马粪纸保密书,喉咙会咕隆一声涌起一股热流,一个个好像陡然穿上了军装,英姿飒爽地等待着将军检阅似的。
所以,自从那一杆杆呼啦啦的彩旗插到乱坟滩里,挖地基的,砌墙柱的,拉电线的,你来我往,穿梭交错,铲平了古墓新坟,修筑了围墙马路,用日新月异来形容毫不为过。好像那砸夯声刚刚停歇,一排排厂房就在人迹罕至的韩信坟下生长出来,从此游荡在这里的鬼魅再也不知了去向,连夜间冤魂的呼号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可想而知,对这样一个可以左右战场胜负的工程,蜗居海岛的国民党绝不会等闲视之的。
难道总指挥真的是被潜伏在阴暗角落的特务袭击的?
黄老虎的思绪总在这个疑问上纠缠不已,他在一座寺庙前撑住脚,这就是那个被严密警戒的工程指挥部,设在工地的西北角上,高阔的门楣可见“万寿寺”三个斑驳的漆字。传说这处寺院还是唐朝起的墙,那年慈禧逃难西安进去燃了三炷香,没多久就起驾回宫了。这件事一经渲染,香火便旺盛了,香客们自是络绎不绝,挂单僧人一伙接着一伙,谁都想进来磕个头讨个吉祥。
可自打抗战烽烟燃起,这里便开始萧条了,临解放时,寺院只剩下三五个和尚了,只有夜半钟声依旧那么悠长,三进院落依旧那么挺阔,四大天王依旧横眉冷对不怒自威,也使烧香人踏过门槛心生静穆。
黄老虎沿寺庙墙脚悄悄走了一圈,竭力想搜寻些蛛丝马迹来。中间的大雄宝殿,以前供奉着释迦牟尼和两位弟子,雍容华贵,慈眉善目,言说是典型的唐代风格,可是一个个开裂的泥胎却尽显凋零了。后边的大殿,以前端立着悲悯的观音菩萨,都言是灵验的送子娘娘,总有些求子心切的人到这来烧香磕头。但是,那些神塑后来都被一一扳倒,堆到寺庙库房里了,连那些守在佛堂念经的居士也不见了踪迹,只有工程上的人进进出出,使得古老的寺院充斥着与佛经完全不相干的声音,而且寺庙四角都放了岗哨,进出山门都要查看证件,可谓戒备森严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