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刺绣班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但是每到春天油菜花开放的时候,我还常常记起那时刺绣班拍照的事情。
那会我家的新平房刚盖好,大约是1991年前后吧。刚开春不久,人们到地里给麦子锄草,从地里回来的时候,远远就能看到村子最北边我家的新房。外墙底部彩色的水刷石,菱形的图案在那时还是新兴事物。门楹边的瓷砖,喜上眉梢和松鹤延年的图案也是母亲精心挑选的。新安装的绿色木格子对开门,也闪耀着春天的色彩。那会三千多块钱就能盖这么好的一座房子。从地里扛着锄头回家的人们啧啧称赞着我家的新房子。那会的生活,真的感觉每天都有美好的期望。
新房子盖好了,暂时还不住人,母亲就谋划着在新房里办一期刺绣班。母亲年轻的时候学过缝纫机刺绣,我家的“飞人牌”缝纫机就是当年外爷外婆给她的嫁妆。那会农村的年轻人多,待业青年都希望能有一技之长,母亲的想法很快就要实施了。先是写广告。母亲买来排笔、墨水和几张红纸,晚上把拟好的广告词工工整整地抄写到红纸上。内容无非是某组谁谁谁,因为什么原因开办刺绣班,缝纫机自带,地址在哪,学费多少云云。写好几张,晚上在桌上晾好。第二天张贴到村里几个大十字路口商店的外墙上。然后再从学校里借来一块木制黑板,准备好粉笔,就等着女孩子们来报名开班了。不几天,就来了十几二十个女孩报名,刺绣班就这样开起来了。每天上午上课、练习,学时大约一个月。
我当时才上学不久,周末的时候,兴奋又好奇地常常到新房里的刺绣班里去,听母亲讲课。刺绣班刚开始先教怎样用缝纫机,有的女孩不会踩踏板,机头一会正转一会反转。不到半天时间,这些基本的技能就熟悉了。后面再就是缝纫线条、简单的图案,最终到花鸟鱼虫。母亲常常在夜里就把板书写好,再用彩色粉笔画上金鱼、牡丹花等图案。我记得有“平针”“包针”一些技巧。那会我常常想,母亲如果是一个教师该多好!
刺绣班的女孩子们,正是花一样的年纪,整天叽叽喳喳嘻嘻哈哈,说着当时在我看来时髦的话题。我记得有一个姐姐长得像刘欢,大家常起哄让她唱《亚洲雄风》。她也丝毫不怯场,大大方方地高歌:“我们亚洲,山是高昂的头……”还有一个很清秀的女孩,她的针线盒上印的正是亚运会的吉祥物盼盼的图案。她们都叫母亲“师傅”。母亲那会也三十多岁,每天精神抖擞的。
在缝纫机咔嚓咔嚓的声音里,在女孩子们嘻嘻哈哈的欢声笑语中,我家大门外的油菜花也在悄悄开放。
每到这时候,何寨的照相师傅就骑着摩托,戴着墨镜,载着他的亭台楼阁布景,到村里照相来了。他脖子上挂着相机,到空阔的地方撑开布景,要照相的人们就给娃娃换上干净衣服,排队照相来了。常常一顶警察帽你戴完他戴,一双旅游鞋你穿罢他穿。一个彩色的皮球,作为照相的道具,好像每个孩子都抱过。这样热闹的场景,怎么能少了刺绣班的女孩子们。她们也纷纷给母亲说:“师傅,咱们也照个毕业照!”母亲也是爱热闹的,当然答应。女孩子们看不上快掉色的布景,她们要在油菜花地里拍照,人在花丛中,人比花美。她们年轻的脸上绽放着青春的自信。一个个在花丛中拍好了照片,就到我家新房门前拍合影。
咔嚓!青春定格在那一刻。1990年代,伴随着油菜花扑面的香味,伴随着刘欢的“我们亚洲”走进了我家的新房子。一个自由美好的时代来了。
母亲的刺绣班后来还办了两期。因为我们搬到新房里,没有空房,也因为很多的女孩子都要去城里打工,慢慢的报名人少了,直到后来停办。
短短的刺绣速成班,虽然只是新房盖好后匆匆的时光,但在我的记忆里,真是美好的童年剪影。如今,新房已经成了老屋,刺绣班当年的女孩们也早已人过中年,母亲的白发也丝丝缕缕,但是那欢声笑语,每每在油菜花开放时暗暗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