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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5版
发布日期:2023年03月31日
现实主义长篇小说连载
书房沟(14)
○ 李巨怀
  帖礼志对父亲和王保长间的争斗,保持异常清醒和冷静。纯粹的小农意识在作祟,争了几百年,谁高谁低又能怎么样,后代还不是都住在书房沟,几百年来同饮龙泉水,两姓还通婚嘛。有本事到沟外去斗,到沟外去闯。可他的这些道理讲给谁呢?尤其是在国破家亡的特殊时期,他的同学一个个都在摩拳擦掌时刻准备着保家卫国上战场,他却不得不回过头来做一些在他看来很可笑甚至根本就叫他不屑一顾的事情。他想挣脱束缚走自己的路,可是在毅然决然大步流星前行的时候,他却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停下脚步考虑一下父母的感受,尤其是在帖家堡被一场火烧成灰烬的今天。
  整个书房沟的男女老少可是看足了西洋景,成了煮沸的开水,等着看下一回精彩的龙虎斗。最高兴的要数李秋婵,她没想到在她万念俱灰、一筹莫展、没法应付乡保丁的时候,王芸给王大善人唱了这么一出戏,彻底解了她的困境。身陷满沟的嘲讽和白眼珠子的王大善人哪有心思顾着催款拉丁祸害人呢?真是苍天有眼,你王茂德给我们家使尽了坏心思,把我男人掳走,变着法子欺辱我,没承想遭了现报。李秋婵恨恨地想着,狠狠地骂着,她兴奋得第一次抱着儿子上了李二愣子和她娘一品红的墓地。这可是她三年来第一次上坟,她思前想后,不敢明目张胆地去上坟,而是在大年三十下午六七点天麻麻黑的时候摸到了坟上,郑重其事地把儿子丑儿的头使劲儿摁下去,给她那可怜的二老续上了香火。三九四九,闭门死守的日子,她一点儿都不感到寒冷,反而在凛冽寒风的席卷下,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激动和兴奋,浑身的热血第一次加速地流动起来。
  她不敢大声号哭,满腔的悲愤、怨恨,她不敢放声诉说,她只能紧紧地咬着嘴唇,任凭寒风恣肆狂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她却不去擦一滴。她想,爹娘都是睁眼看着她、听着她,她需要一种发自生命深处的坚强,需要一股改头换面的气概。我要坚持,坚持到帖宝树回家,我还要眼看着王大善人这个恶贼野汉倒下台来。想到这里,李秋婵“噌噌”两下擦干眼泪,一手牵着丑儿,一手提起包袱离开了坟头。脚下犹如借助了神力,再不是起初的蹒跚样子。她一回到家里,就像常人家一样有模有样地准备起年事来。她还跑到帖全儒老秀才的家里,给老秀才端了两个顶上蘸了红点儿的书房沟过年时才现蒸的礼馍,讨了一副老秀才写的春联。在男人走后三年来,她第一次有勇气面对春节。李秋婵贴好对联,点好香,给她娘、她爹的牌位献上热气腾腾的臊子面后,拉着儿子给她那苦命的爹娘的牌位磕起响头,完全沉浸到春节的氛围中去了。
  在满沟的人等着看王大善人和帖家孝下一出戏开场的时候,帖家孝却陷入了异常的矛盾之中。平心而论,他喜欢王芸这姑娘,更盼望他那争气的儿子能有这么个好媳妇,若真遂了他的心愿,叫他干啥都情愿。可是,王大善人可不是个善茬子,不是轻易罢手的人,他一手遮天十几年,在书房沟,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尤其是他的亲闺女和死对头的儿子掺和在一块儿整治他这书房沟的活阎王,王大善人还有脸面在这个方圆几十里的地界做人吗?虽说表面是他帖家占了上风,村里的舆论向着他们帖家的也居多,可是时处乱世,再有个风吹草动,靠得住的有几个呢?他把一直爱不释手的古琴搁在了一边,他不敢有丝毫的轻敌懈怠之意,他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叫帖家渡过眼前这个关口,尤其是在他们帖家已大厦颓塌的今天。整个陕西的帖家分支,只有榆林的老五家还千里迢迢给书房沟的先人祖案送来了祭品,渭南的老三家连个口信都没有,去年说好了轮着他们那支主持祭奠帖氏祠堂,难道他们也遭遇了什么大难?祭祖迎奉这么大的事情都敢慢待,他帖家还有什么事不可能发生呢?
  一想到这里,帖家孝心里不由得充满了恐惧。看来,他们老帖家真的是树倒猢狲散,气数尽矣。帖家孝没有一点儿心思过年,他以一种往年罕见的姿态出现在帖家大年三十中午的祭祖仪式上。
  往年都是全省的帖家五个分支五头整猪做祭品,今年仅剩下他和榆林两家供奉的两头整猪了。他沉静肃穆地在染坊的大堂屋临时改造的祠堂里,带着三十多号帖家后裔三叩九拜祭完祖先后,立马就在染坊的后场院把他家的十几个长工召集到一起,给每个长工五块大洋、两条白布毛巾、十斤整把的挂面。今年的待遇比往年整整多了一半,他要收买人心,他需要这些在他们家遭此大劫后,依然不离不弃帖家的忠实奴仆的支持。帖王氏起初还满腹狐疑,一万个想不通,但随着当家的一步一步前行,她心里不由得对她那在阴曹地府走了一遭的丈夫涌起敬重之感。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