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宅家，早晨要给女儿准备早餐。这是简单的事，或者牛奶鸡蛋，或者豆浆油条，或者胡辣汤，或者豆腐脑，有现成的就做，没有出门去买，就是一二十分钟的事。只是，一周五天，一天也不能空着。时间长了，才发现要把这样的小事，天天不间断地做好，其实并不轻松。
　　结婚快三十年，妻子一边工作一边做家务，操持着家。借口单位事多，我早早出门，夜里回家，把家当作客店，什么都不管，什么也不做。几十年的饭，上班时妻子做，节假日妻子做，偶尔出门，她也会把样样行行准备停当。生孩子、奶孩子、带孩子，孩子长大了，她还要经常与孩子交流和谈心。打扫卫生，整理东西，她总会让屋子干干净净，规整有序。缴电费、水费、网费、燃气费、车位费，给汽车买保险、还房贷，过去得上门，现在网上办，她一样样都记着。逢年过节买东西，周末采购，平日买菜，也是她操心，知道什么时候买啥、在哪买。就这样，同在一个屋檐下，就在我的眼皮底下，她乐呵呵地干了这么多的事。我以前没认真想过，也没想到过日子会有这么多事，更没想到打理这些事的不易。
　　在岗时我养成了列清单的习惯。每天早晨6点多到了办公室，先把当天的事列出来，然后一件件干。人在干事，也被事情推着。一忙一天，一天天过去，忙了多年，忙出了习惯。退休了，宅在家里，闲不下来，我很愿意找点事做。早早起来，先送妻子出门上班，再等9点上班的女儿起床，给她准备早餐。第一周，我列出了单子，包括吃什么、喝什么，如何搭配营养、如何配备水果。拿着单子，我在厨房忙碌时，心里有说不出的幸福感。
　　女儿天天加班，回来就得尽量多睡觉，留出的吃饭时间相当有限。她坐到桌前，把碟子里的各吃一口，牛奶、豆浆或稀饭喝上半碗，三五分钟，就得起身准备出门。她吃得越简单，我越担心她的身体，越想把早点做好。这件事成了我每天的大事，排在日程表的前头。只是，普通人家吃的就是这些，每周重复着，慢慢我就不知道要做啥了。先一天晚上，我会问妻子，明天给娃做点啥。第二天早上醒来又会想，给娃做点啥。
　　天天这么想这么问时，偶尔会有些焦虑，感觉除了早点，家里的许多事都得问妻子、等妻子、靠妻子。偶尔她忙，出门叮嘱说，今天到超市买点菜。到了超市，看着琳琅满目的货品，看着一长溜红红绿绿的蔬菜，我就是不知道要买什么，会站在那里给她打电话。她忙的话，我会出门等着，等她告知，再照单采买。过年前要大采买，我提前列好单子，还会反复在心里过单子，有时半夜想起什么就赶紧起身，补记在单子上。心里不踏实时，大半夜里经常会边想边咂摸着嘴，像父亲当年那样。
　　到了市场，她真像肚子里有个活账本，米面油，肉蛋奶，酱油醋，干湿菜，小佐料，各种纸，买什么、买多少，好像什么都心中有数，张口就来。那时我才明白，过去的几十年，工作、家务一直挂在妻子的心里，在她的大脑里切换。她为此忙碌，付出更多，熬白了头，慢慢活成了生活的主人。
　　我呢，绝大部分时间坐在办公室里，干的是桌面上的事，不用管吃的喝的，也没把这些当回事。无形中，形成了一根筋似的工作思维，变成了生活的旁观者。回归生活后才发现，生活的河流里，吃水线以下都是吃喝拉撒的具体事。天天重复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毫无新意，弄不好就会鸡飞狗跳，一地鸡毛。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家家都有一个爱操心的人，耐心地为家人兜住生活的底。如今，我也伸手想做点事情，却把一顿早餐当成了任务，像干工作一样尽心用力。结果并没好多少，还因为用力过猛而辛苦，期待过高而犯难，有时甚至会觉得难以为继。
　　人生就是一缸酒，过日子就是慢慢地发酵。一切都是熬出来的，从什么都不会做的学生，到无所不能的妻子，大多数女人磨成了过日子的一把好手，开开心心地乐在其中。有些人以为生活在高处，对吃喝拉撒的琐碎事不上心，也没耐心，便会觉得这些事粗粝又枯燥。谁也不可能跳出生活这个缸，像我这样大半生不沾家务的人，还有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少了缸里的煎熬，便少了生活的韧性，缺了人生的况味。其实，过日子面对的一切都是生活，当我们安下心来，不急着去追问每件事的意义时，便会沉下心来，慢慢品到酒的香甜。
　　妻子和绝大多数人一样普通，生活中并没有特别擅长的。她们只是习惯了日子的一天又一天，习惯了面对生活的普通又冗长，遇事说事，有啥做啥，才慢慢变得坦然。长长的奔赴中，她们不紧不慢地穿梭在家里家外，不知不觉学会了各种手艺，应对着琐碎的事，练就了从容的心。看到我常为一些生活小事着急费心，妻子总会笑呵呵地宽慰我：想那么多干嘛，事情一件件干，日子一天天过，过日子没那么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