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滨逊被困孤岛,稳住心神后,准备动手制作一些最急需的东西,特别是椅子和桌子。“没有这些东西,我无法享受到在这个世界上仅有的一点舒适。”他这么对自己说——也许他只是在心里这么想。没人交流时,嘴是很难张开的。
从西非之角逃出摩利人的魔掌,路过一些没有开化的地方,鲁滨逊见到一些赤条条的黑人男女。他们与野兽杂居,过着捡果、狩猎的原始生活。海难让已经拥有大片农场、大把生意的他,逃到了一个连野人也没有的孤岛。不过,心里打上文明的烙印,他仍能进行基本的坚守。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用从船上带下来的斧头把大树砍断,再把圆木削成平板。一根圆木只能削出一张板子,他只能耐着性子去干。谁让他身处在荒岛,却拥有一个想坐在桌前吃饭或写字的冲动。为了一张板子,他用了几周时间;为了一张桌子,他用了更多的时间。他说:“我的时间或我的劳动反正不值钱,无论是花在这个方面,还是花在别的方面都是一个样。”正是因为这些有追求的繁重劳动,让他一直保持精神和思维的状态。
作家笛福塑造的鲁滨逊源于18世纪一个真实的故事,而早他们600多年前,大文豪苏东坡也被贬踏上了孤悬海外的海南。时人称此岛之偏远,“鸟飞犹用半年程”,认为此岛尚未开化,“蛮荒瘴炎之地”。62岁的苏轼抱着“生还无期”的心情来到这里。他给朋友介绍说,“某垂老投荒,无复生还之望。昨与长子迈诀,已处置后事矣。今到海南,首当作棺,次便作墓。乃留手疏与诸子,死则葬海外,生不契棺,死不扶柩。”事实上,到了儋州之后,他真的过上“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炭、夏无寒泉”的悲惨生活。从这“六无”中能体会到,他被扔进“半原始社会”后的悲惨与无奈。
很多比他年轻又壮实的人被贬到这里后,真的有来无回,死后无名。苏轼以当时的高龄踏上这个死囚流放地,非但没有倒下,3年之后便使这里因他而改变,到处有了东坡村、东坡井、东坡田、东坡巷等。当地人更是把他比作海岛之孔子,其荣光真是再莫大焉。
率真爱说话的性格,让苏轼吃了大亏,不断受贬。他对此不以为然,从河南到湖北到广东,再到海南,一路被贬过来,日子越过越紧张,豪放不羁的性格却一直未改。据说,他到海南之后,为了生计,常卷起长衣袖,亲自下田。到了田里,看见一个衣服不整的黝黑女人挑担给老公送饭,便打趣说:“蓬发星星两乳乌,朝朝送饭来寻夫。”没想到那女子马上回了他一句,“是非只为多开口,记否朝廷贬汝无。”被人揭了伤疤的他,非但不恼,反而哈哈大笑。
他仍然好酒,认为“载酒时作凌云游”,很快找到几个酒友,一起登高喝酒,并把自己喝酒的地方称为“载酒亭”。喝酒聊天,不仅聊出友谊,也聊出信任,当地人很快从他的“川普”中听出文化,听到了文明的福音。开始是几个大人来向他请教学问之事,并把先生说课的地方称为学堂。很快,有条件的人家把孩子送来,对此苏轼当然高兴,时人称“先生悦之”。这些孩子中便有海南历史上第一个举人姜唐佐。试想一下,椰风之下,先生坐堂讲道,学子书声朗朗,其他人怀着对先生的感激和对孩子的期许,纷纷前来送酒,与先生登高而喝。这时的先生,文心张,酒正欢,哪里还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的官场之忧、遭贬之怨。
他苦口婆心地劝当地人改变单纯狩猎的生活,要重视农耕,开荒种地,种植水稻,为此还专门写下了《劝和农六首》诗。为了推广种稻技术,他经常往田里跑。“东坡书院”有两幅他的肖像图:一是头戴斗笠、脚穿木屐的插秧图;一是头戴斗笠、手执书卷的行教图。海南多雨,当地人一直取滩头积水而用,患病的人较多。先生便教当地人挖水井,取地下净化过的水来饮用。当地暴热,常有恶疾,先生把脉问疾,开出药方,让广州的朋友送来黑豆,制成解毒的中药。先生喜欢美食,也善于创造,尝试出了“荔枝肉”,成为当地名吃。
就这样,老先生原本以向死之心来到海南,却把别人苟且的生活过出诗意。当地人世世代代纪念他,他也把海南当成自己的家。3年后离开时,留下一首诗:“我本儋耳人,寄生西蜀州。忽然跨海去,譬如事远游。平生生死梦,三者无劣优。知君不再见,欲去且少留。”恋恋不舍,乐不思蜀。
无论是900多年前的苏轼,还是二三百年前的“鲁滨逊”,不幸到了蛮荒之地,却能过好日子,在于他们骨子里已有的文明习惯和本能。后天培养的习惯,一旦成为本能,就像一日三餐,很难轻易改变。它们支撑着我们的生活,也在滋养着我们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