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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6版
发布日期:2023年03月03日
故乡的春天
○ 厚圃
  近日恰好读到李白的《春夜宴从弟桃花园序》,诗人远游,与堂弟们相聚于桃花盛开的花园里,宴饮赋诗,并为之作此序文。此文虽记录春夜一瞬,短短百余字,却道出了诗人对自然、生命的深沉体验与感悟。“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大块,也就是大自然,李白欢畅地融入到春光里,并用自身的热情与活力激发了读者的认同。文章最后戛然而止,让人意犹未尽,恍然觉得欢宴仍在继续,诗人的吟诵之声不绝于耳。大儒朱熹也写过春日,“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借诗句来道出深刻的哲思,只有求得圣人之道,愿景才能达成。而写春景的诗句,要数宋祁的“红杏枝头春意闹”声名最著,只着一个“闹”字,声味色香俱显……
  记得小时候,每每读到书本里对于春天的描述,阳光柔和澄净,气候十分宜人,再对比现实,不禁起疑,长大后方蓦然醒悟,书里说的应该是北方的春天,至少不会是岭南的春天。
  四季轮转,由冬入春,以我个人的经验判断,北方的变化要比岭南更明显些,仿佛是一夜之间,天空变得明亮起来,蒙在景物上的那层灰扑扑的东西像被一阵大风刮走,露出斑斓的底色,就连枯柴样的树干也点染了星星落落的新绿,也难怪谚语里有“一芽知春”之说。而岭南的春天,却像拽着冬天的衣角被它悄无声息带进来,因为夹带着并不丰沛的降水,弄得又湿又冷颇不好受,那些被踩进泥泞里的落叶,更是给人一种逝去之物的感觉,好像所有的生命看上去皆毫无意义。待到寒流退尽,吹来温温吞吞的南风,可怕的回南天又到了,屋里屋外氤氲着一层水气,衫裤被褥久晾不干,除湿机日夜轰响,人像喝了酒,昏昏沉沉的,在那种不明所以的怅然中虚度。
  这样的春天,简直无法让人亲近,好在它是短促的,一转眼就到了暮春,天气回暖,人们振作起来,走向户外,去踏青、扫墓、鞭春牛、放风筝、挖野菜、吃春饼……即便是在这个时候,冬衣也且勿收起,鄙乡潮汕有谚语曰:“未食粽,破裘(泛指厚衣)唔甘放”,端午前,气温仍会大起大落。
  旧时的潮汕,到了春耕时节,有些村庄就会自发地组织起来,照着梁山好汉的形象往脸上涂抹油彩,勾画出“武面”和“文面”,手持尺余长双棍,相击翻转边走边舞,以多变的队列、刚劲粗犷的棒法,还有奔放豪迈的声势化煞驱邪,祈求神灵保佑。其中司大鼓的通常作宋江打扮,颇有在春耕时节期盼一场“及时雨”的意味。英歌舞在潮汕流传久远,有人说进化于古代傩舞,也有人说脱胎于鲁地的“秧歌”,总之既是一种舞蹈,也是一种民俗。
  至于食物,比如春饼,也即春卷,潮汕有种别于他处的做法,拿薄如宣纸、有一定柔韧性的面饼,卷上黄瓜丝、胡萝卜丝、土豆丝、肉丝等蔬食,无须油炸,蘸酱吃,这么吃比较清爽,不易热气。还有一种“糖葱薄饼”,也是拿薄饼卷成筒状吃,只不过馅是由麦芽糖和糖等加工的,长条状,中间有许多通孔,地道的吃法还要撒上碎花生、芝麻,外加一点香菜。清明前后,潮汕人还爱吃一种叫朴籽粿的小吃,用新鲜的朴籽叶和黏米粉、面粉为主料蒸制而成,颜色粉绿,吃起来松软甜香,可以清热、去积、和胃。
  近些年,在深圳的菜市里也能碰见香椿芽,可以买回来炒鸡蛋,不过炒前记得要过道开水,直到香椿芽由红转绿,一个是防止引发亚硝酸盐中毒,一个是减少香椿芽的苦涩,风味清淡而甘香。吃香椿同样也是一种食疗,民间向来有“食用香椿,不染杂病”之说。
  与大多数赞美春天的文人不同,丰子恺先生认为,“春所带来的美,少而隐;春所带来的不快,多而确。”这话虽有些偏颇,但至少说明一点,文人们这种拥抱春天的姿态并不能概括为全体,今年的春天,由于战争和疫情,更是无法让人喜欢得起来,我为此还做过一首小诗,借写春愁表达自己的一点忧思,同时也寄予了一点希望,现抄录如下:
  月落孤灯静,笺残入梦轻。
  茫茫愁一片,雨过万山青。
  文章到此本该结束,忽然又记起七八年前的一个夏天,我曾久久徘徊在佛罗伦萨乌菲齐美术馆那幅叫作《春》的名画前,有评论家认为这是爱神维纳斯和众神在等待着为春之降临举行盛大的典礼,是个欢乐的主题,我却隐隐感受到一种悲凉之气,仿佛这是一场为了告别的聚会,就像《红楼梦》里的俊男美女,到了家亡人散总须一别的关头。怎么说呢,那种体会有点类似于倒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