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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夜雨十年灯
○ 颠山
  清代才子袁枚有诗云:爱好由来下笔难,一诗千改始心安;阿婆还似初笄女,头未梳成不许看。
  所以这么多年来,凡有师友问我小说何时出版,我都借袁才子诗来开脱。这样,有的说我清高,有的说我狂狷,也有推心置腹劝我别图生业,我都只好缄默不言。真不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其实是我不知道如何相处自己。如今已过了而立之年,一事无成,夜夜窗前望明月,日日世上苦拈米,明月渐为乌云迷,白米日随白发稀。眼看自己在这生活的泥潭中一步步下沉,实心而论,深夜难眠,多少人事都来心上,万念焦时,如何能不捣枕捶床,但也到底只能寒星数尽时荷锄理荒秽而已。
  本以为要以这“望月”“拈米”的日子老死林下,可谁知造化弄人,一点心火浇不灭,万般神魔来撩拨。
  我七岁祖父服毒,二十一岁外公不治,去年冬至前,三叔祖以癌下世,这样,我祖一辈男性亲属俱不在人世,我深切感受到,我由之而来的先人已连同他们的时代远我而去。己未年末,五十四岁父亲,在建筑工地失足,致前后胸骨折九处、骨裂六处,手术后虽无大碍,但自此农活、体力活是不能干了。身为长子的我,突然感觉到大任压肩,无处闪躲。而就在辛丑仲春,深恩于我的老领导(诗人黑光)以六十三岁弃世,谆谆亲炙言犹在耳,但天人为别,我若不努力进业,真是难慰在天之灵。
  2020年仲夏,以机缘亲近前辈大家高建群师,佐他完成新著《丝绸之路千问千答》,于文字琢磨中,所悟良多。与高老师相交日久,文契情亲,每在工作之余,慨谈家国大事、古往今来,钩沉人事过往、文坛故旧。高老师都能随缘演法,为我开示积功累德、习艺进业之途。会心时候,我也往往能滔滔陈说家乡往事,高老师时时劝我,贴住人物,扣住细节,付之以笔。但我始终都不好意思说所言所论,都已成篇,只是沉压箱底,无颜面世。但在高老师的反复鼓励下,意识海中一点燥热,终于兴风,时有浪意,如鲠骨在喉,不吐不快。
  如此,翻拣2008年入大学到2018年十年旧章,选得小说十七篇,其中短篇十六,中篇一。此次编订目次时,以意识流大师乔伊斯早期短篇集《都柏林人》为范。篇篇独立,但以人事穿插相互牵连,同时以叙述者身心所历为结构。先以《杀猪匠》《篾匠》《运生》《转茬》勾勒出那一时乡村精神、物质、法治、伦理的总体背景,再以顺子出生生长过程中所经历闻见,画出几代人生命状态,见于《巷道老爷》《下屋婆》《花姐》《小路哥》《月经》《姥盗》诸篇。最后再以大学生身份的叙述者患抑郁症回乡休养为观照,以历过城市文明教化的敏感多愁青年心智,来思味其血脉相依的乡亲之人事哀乐和生命挣扎,见出他们在农村文明裂变、时代变迁中的麻木、阵痛、堕落和超升。
  追想大学以及初入社会几年,彼时深爱废名、沈从文等京派风致,又思慕川端康成、纪伯伦意蕴,在周燕芬、姜彩燕诸位老师的鼓励下,就以《红楼梦》甚至意识流笔法,狂妄追摹成章。如今看来,稚嫩处固然难免,但激情真挚也是今生难再,庆幸还能看见一段时代过往。故而不惜灾枣祸梨,以老阿婆之身,效初笄之姿,忸怩为读者作一效颦舞。
  老姑娘出嫁,悲欣自当倍于少女。切盼诸位方家发狮子吼,催引后学精进;感谢各位读者慈悲相容,不以拙劣见弃。
   (本文系《南山有台》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