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A07版
发布日期:2023年02月10日
冬天里的疙蔸火
○ 祝师斌
  老家在秦巴山区陕南农村,那里山高林密,冬天寒冷漫长。忙碌一年的山里人,此时闲了下来,无事可做,像躲在树洞里的黄鼠狼,整天缩着脖子,抄着袖筒,弯腰驼背蹲在火塘边烤疙蔸火。
  那时老家农村,冬天烤火取暖全靠山上的树疙蔸。树疙蔸是砍掉或枯死的树根,烤火经久耐烧,暖和上身。每年秋末冬初,人们背着背架、扛着锄头、带着斧头,像开荒种地一般,上山挖树疙蔸。挖回的树疙蔸,被一层层摞在屋后的山墙边,家家屋后堆起一座假山。冬天来临,人们在堂屋或厨房背风处,挖一个方方的火塘,把晒干的树疙蔸点燃架在火塘里,一塘红通通的疙蔸火,昼夜不熄地温暖着寒冷漫长的冬日。
  山里人家冬日的生活,像一幅简笔的草图画,全都画在方方正正的火塘边。在火塘上的屋梁上垂下一根铁丝,末端拧成一个铁钩,把黑咕隆咚的圆形铁罐吊在火上,就可烧水做饭,炒菜煮肉。再搬来吃饭的桌凳,一家人的生活,就妥妥地安在火塘边。女人把她们的针线笸箩也搬到火塘边,一边烤着红红的疙蔸火,一边给汗脚的男人纳鞋底,给娃娃们垫棉裤。呼呼燃烧的火苗,像笸箩里五颜六色的丝线布条,把她们白净的脸庞映得忽明忽暗的红亮。孩子们也来凑热闹,搬来小桌小凳,坐在火塘边写起寒假作业。蜷缩在火边“咕噜咕噜”的花猫,见孩子们占了它的地方,也不安分起来,蹿上蹿下地跳,故意把湿湿的脚掌,踩在书本上,留下一串浅浅的梅花印。男人拿起二尺长的烟杆,在黄铜烟锅里装上细碎的烟叶,把烟锅伸进火塘,舀上红红的火灰,然后“吧嗒,吧嗒”地吐出一圈呛人的浓烟。吸完一袋烟,把烟锅在树疙蔸上磕两下,发出“嘣嘣”的脆响。整套动作熟练优美,像制作一件工艺品,他们有充足的时间,悠闲地享受冬天里这份乐趣。火塘里的洋芋熟了,红红的灰堆里滋滋地冒着黑烟。用火钳掏出一堆,扔在地上,黑咕隆咚的,孩子去抢,花猫也去抓。剥一个拿在手上,白花花地冒着丝丝热气,咬一口,香甜干面,呃逆得直伸脖子,一个劲打嗝……
  在下雪天里,室外雪花飞舞,天寒地冻;室内门窗紧闭,热气腾腾。透过窗玻璃,红红的疙蔸火,与白白的雪花相映生辉。风把门吹开了,火苗倏忽一下灭了,随即腾起一阵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门外传来一阵呐喊声,屋里的人跑到门口好奇地张望。对面山梁上一群男人在打猎吼山,白茫茫的雪地上,人在撵、狗在追、兽在跑,枪声、喊声、狗叫声连成一片。孩子也来了精神,拿了弹弓,去门前的竹林里打斑鸠。斑鸠没打着,竹叶上厚厚的雪,簌簌地落了一脖颈。懊恼的孩子带着一身凉气,蔫蔫地回来蹲在火塘边,浑身湿湿的,头上顶着雪,在热火的烘烤中散发着氤氲的雾气。打猎吼山的男人也回来了,跟进屋的还有跑得汗淋淋的黄狗。男人把打湿的鞋子脱下来,放在树疙蔸上烘烤,屋里瞬间充斥着让人窒息的臭脚味。火塘上的吊罐里,咕嘟咕嘟煮着腊肉,飘溢出浓烈醇香的肉味,与男人的臭脚味掺和在一起,在热气蒸腾的屋子里四处弥漫。吊罐上方,拥拥簇簇地挂着一串串腊肉,还有几只野兔、野鸡、麂子样的熏肉。在烟熏火燎下,一律黑漆漆、黏糊糊地往外渗油。火塘一边的女人,呼噜噜、呼噜噜地摇着磨拐推磨,两扇石磨在手中一圈一圈地转着,她在磨豆腐。泡涨的豆子从磨眼里漏下,白白的豆浆便从磨盘的纹路间流出来。冬天的日子,就这样被她在磨眼里一圈一圈地磨了下去……
  山里的冬夜,死寂而寒冷,隔着一堵墙的屋里,却异常热闹。人们围着红通通的火塘,嘈嘈切切地喧嚷着。漫长的冬夜对山里人来说,最好的娱乐方式就是几家人聚在一起,在火塘边打牌、聊天、摆龙门阵。干干的树疙蔸被架在火塘里,熊熊燃烧的火苗,把寒冷的冬夜映得红通通的明亮。夜深了,年轻人都迫不及待地回了家,家里媳妇正偎依在床上等着他们。热热闹闹的火塘,像山里的冬夜,又变得沉寂起来。只有红通通的疙蔸火,仍在呼呼地燃烧,忽明忽暗的火苗,映红了寒冷的冬夜,也映红了山里人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