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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8版
发布日期:2023年02月06日
萝卜灯
○ 厚圃
  萝卜,潮汕人叫“菜头”,是不是连接茎叶的那部分根块露出地面的缘故?不大清楚。以前,潮汕平原几乎见不到红萝卜,清一色的白萝卜,别看它长得白白胖胖的一副福相,却是穷苦出身,也跟穷苦人结下不解之缘。
  清代嘉庆版本《澄海县志》中记载:“菜头,即郭璞(晋朝人)所谓‘芦葩’,音萝卜,能治解面毒,可以盐渍(即腌制)。”因而,腌制出来的萝卜干也就叫“菜脯”,“食糜(粥)配菜脯”,成了艰苦年代生活的标配,它与咸菜、鱼露并称潮汕三宝。其中最好的陈年“老菜脯”,起码要在瓮中封存十年以上,用手就能撕开,看上去又油又黑,吃起来略带酸味,据说可以开胃降火、健脾化滞。眼下的菜脯,尤其是老菜脯,价格并不便宜,当然,我们也无须像过去那样每顿饭都需要它,只是有时想起来,总还是有些怀念。
  我到天津念书的那一年,在菜市上看到一种圆圆的萝卜,青皮红肉,纸牌上写着“心里美”,大为讶异。此外还有一种长条状的青萝卜,皮色上青下白,肉也是紫红色的,当地人叫“赛鸭梨”。北方人喜欢将“心里美”切丝,撒上糖浇上醋,吃的时候才拌匀,可开胃解腻。至于它的皮,还可以拿来炝拌,大概做法是先拿盐水腌渍,再将锅中爆香、滚沸的花椒辣椒油浇入搅拌。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吃四川的胭脂萝卜,拿清水洗过,半透明的嫣红,生吃不辣嘴,还带着点甜味,水分又多,可当水果。四川人爱拿胭脂萝卜做洗澡泡菜,去皮切条,放入小米辣、花椒、糖、醋、盐腌渍,如果按照我岳母的做法,萝卜不去皮,泡菜水里也省去糖和醋,只需放到冰箱里冰一冰,吃起来更加脆生,清清爽爽。
  四川的胭脂萝卜,总能让人一下想到白石老人画作里的红萝卜,三笔两笔,用弧形的色块和笔触高度概括出它滚圆的结构,就连上面细细的根须也是立体的。那些色彩浓艳的红萝卜,常与水墨白菜搭配,旁边还有工写兼备的草虫,仿佛在向我们证明这些蔬菜有多新鲜多环保。
  张大千先生也爱画萝卜,他笔下的杨花萝卜(也叫樱桃萝卜),叶子疏密有致,根块小巧水灵,让人想要抓起一个,扭掉萝卜缨子咔嚓一口。也难怪张大千先生在某幅萝卜画上如此题写:“甘脆不减哀家梨”。
  萝卜除了生吃凉拌,潮汕人还爱拿它做各种小吃,比如萝卜糕,也就是“菜头火果”,还有“菜头丝烙”,糊了面油炸的“菜头丸”等等。白萝卜性清淡,可“借别人味”,我父亲喜欢将它切成一大块一大块,拿来炖猪骨头、炖牛腩,一炖就是一大锅。煮熟后,夹起萝卜块拿牙齿一挤,汤汁便吱地流出来,入味,好吃。
  萝卜不仅好吃,有时还好玩。记得小时候在乡下过元宵节,大人就会挑出一只滚圆的白萝卜,拿刀在侧面开个洞,再用汤勺将里边的大部分肉掏出来,插上一根小蜡烛,一只萝卜灯便宣告诞生。萝卜灯老叫我想起西方庆祝万圣节的标志物南瓜灯,于是查了下资料,南瓜灯起源于爱尔兰民间传说,有个男人因生前有恶习,死后进不了天堂又进不了地狱,魔鬼可怜他,便送给他一点煤炭好点燃他的萝卜灯,是萝卜灯而不是南瓜灯,多么巧合啊!只是后来,萝卜灯才在人们的风俗里逐渐演变成南瓜灯。
  我至今仍然忘不了从前的那个情景:当元宵的夜色层层铺开,孩子们提着散发出橘色光亮的萝卜灯,成群结队穿行于弯街曲巷,穿行于空旷的晒谷场和寒冷的田野,远远望去,宛若一串时疏时密、闪闪发亮的明珠。那一只只萝卜灯,不知温暖了多少孩子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