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人太多了,不管超市还是农贸市场,买点东西把人挤得气都喘不过来。”腊月廿九一早,父亲边发牢骚,边卸下他小三轮车里采购回来的大包小包年货。“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过个年能吃多少?你咋不把市场搬回家?”母亲边过来帮边抱怨着。“有冰箱,有些东西放冰箱里,来亲戚了做菜也方便些,现在的人啥都不缺,但人家走亲戚来了,不能像过去那样桌上就三碟子两碗的,难看不。”
年味就在父亲和母亲的唠叨声里开始了。左邻右舍家家户户的烟囱从早到晚冒着青烟,间或有年轻的母亲或者年老的奶奶喊不远处聚在一起放花炮的小孩子回家啃刚出锅的腊肉骨头的声音。此时,这个陕南山区小镇上的小山村是静谧的,没有往日田间地头农户粗犷的赶牛声,也没有走村串巷的商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因为大家都在各自的家里准备过年,把鸡鸭鱼肉提前处理好,就等年三十开心、认真地过年。
在农村,不管一年收成如何,不管贫富,过年是每家每户非常重视的一件事,在他们心里,过年代表的意义更多的不是送走一年的辛苦,而是即将到来的新的一年的喜悦。转眼到了年三十,也就是除夕。早上六点多,父母就起来开始忙乎了。先听见他们用小型打浆机打豆浆的声音,不一会厨房里烧火的噼啪声就响了起来。母亲开始做豆腐了。迷迷糊糊中,提醒自己赶紧抓紧时间再睡一会,因为按照惯例,过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被叫起来喝豆浆,再然后是吃早饭。一切都是预想中的情景。喝完豆浆后的早饭,是老家几乎每家每户年三十都会做的下了米和面条一锅煮出来的菜豆腐稀饭,就着自家地里刚拔回来的新鲜水萝卜切丝调出来的小菜,别提多香了。这顿早饭,从小到大没有变过,味道也没有变过。吃完早饭,我负责贴春联,父亲把客厅取暖的炉子烧旺,母亲负责准备午饭,也就是年夜饭。这里的年夜饭吃得早,基本都在四点左右。但在年夜饭前,还有更重要的一件事:上坟。到下午两点至三点半之间,原本村子里少有人走动的小路上就热闹了,三三两两的家人一起,带着熟肉和酒,香、蜡、裱纸、小挂鞭炮,在依山而建的房屋后面,那些长眠着先人的坟茔就在不远处的小山坡上。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以及偶尔的说话声,不用出门看,大家都知道是谁家在上坟,尤其是那些从外地专程回来上坟的后人,总会被人用赞赏的口吻随口说一句,某某人回来上坟了。赞赏里有着浓浓的替故人感到欣慰的意思。
年夜饭很丰盛,不太饮酒的父母,为了增加过年的隆重感,也陪着我们喝了几小杯。不胜酒力的父亲很快脸庞通红,我们都知道父亲又要开始忆苦思甜了,为了让父亲不提那些陈年旧事,赶紧给父亲盛了一碗鸡汤,劝父亲趁热喝点,自家的土鸡炖的鸡汤又鲜又有营养,就连城里人都很难喝到这么地道的土鸡汤呢。父亲听罢,自豪地连连称是。接着无比自豪地说,你看咱这一桌子菜,腊肉是自家喂养的土猪肉熏出来的,这红烧豆腐是自家黄豆做出来的豆腐,炒鸡蛋是自家用粮食喂的鸡下的蛋,菠菜和青菜也都是自家地里不用农药化肥种的……鲜美的鸡汤显然没有让父亲改变思路,知道父亲又要忆苦思甜了,我们都赶紧各自借故离开了饭桌,端着各自的米饭碗,在门口和隔壁邻居们边吃饭边聊天,不远处山峦间的落日余晖照在身上,温暖而惬意,让人突然就生出了现世安稳的幸福感。饭后,大人忙着洗碗、收拾剩菜剩肉,以及洒扫庭院,因为大年初一不能洒扫,所以今天一定要把第二天的地都扫了才安心。
到了掌灯时分,村里三五成群的孩子们多了起来,炫耀着各自的花炮,那些形状各异的烟花在星空下大放异彩,这让村子里的年味陡然浓了起来。各家各户的电视都开着,春晚如期而至,一家人围坐在取暖炉周围,每人跟前一杯陕南草青茶,随意嗑着瓜子看着电视,每个人都轻松愉快。到了十点多,我很困,先进屋睡了,一如既往地没能陪着父亲守年夜到十二点。也没管母亲独自做大年初一的元宵馅后还要给灶王爷上香,谁让家里有规矩,大年初一不能睡懒觉,得早起呢!突然感悟到,这除夕和大年初一像极了农村人的一年,年头早起劳作,年尾忙碌到深夜,周而复始,一成不变。但在这一成不变的周而复始里,年三十的那顿年夜饭,让每个人都有了富足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