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A08版
发布日期:2023年01月13日
扫房过年
○ 李亚军
  四时八节撑起的年轮里,年是最隆重、最讲究的,也是孩子们最期盼、最开心的。赶上了好时代,天天像过年,年味越来越淡,但类似打扫卫生的习惯还悄然延续。
  进入腊月,天寒地冻,田里少了农活,外边少了机会,很多人呆在村子里等着过年。到了年跟前,遇到好的天气,各家就自发地在打扫卫生中拉开了过年的序幕。女主人会头上扎着手帕,手里拿着一根长竹竿,竿子顶端绑一个小扫把。端着梯子,爬到半墙高,够着清扫房梁、墙角的灰尘。经过一年的积淀,平日里看不出来,老鼠跑过时会踩下一溜的尘土,阳光照射下会看到飞舞的尘埃。有勤快者平时会清扫,更多人家则要等到过年时才彻底清理。同样需要清理的还有墙角的灰灰吊,不是那种户外明亮如丝、编织精美的网,而是粘在墙上、吊在半空的灰灰串。清理这些有黏性的灰必须小心,有时会把它们粘在墙上,很难清理下来,变成黑乎乎一片。
  清理完高处的,还得刷白低处的。那时候用的是一种天然的白土。三角村有一块地方,出土这种白灰的土。十里八村的人都去那里挖白土,拉回家后把它打成胡基,晒干后存放在不见雨的地方,可以用上多年。这种土见水即化,化出灰白色的水,可以用来刷灶台。经过一年的烟熏火燎,各家的灶台都又黑又黄,油光发亮。必须先用水把表面濡湿了,小心地把表皮铲掉,抹上腻子,晾干后再刷上白土。低处的墙,经过一年的风吹日晒,手摸脚踹,还有各种的意外,到处五麻六道。刷上这种天然的灰,像西安的城墙一样雅致,一下子让屋内亮堂许多,有了祥和温暖的感觉。
  那时候很少有玻璃,窗户上都贴着白纸。用不了多长时间,窗户纸黄了、破了,平日一直在凑合,东贴一块、西补一片,像万国旗,非要等着过年才换新的。男孩子终于逮住机会,三下五除二,把旧纸撕扯下来。女孩子心细,把窗框上粘着的纸屑一点点刮下来,再把整个窗子洗干净,然后与大人一起,小心地把整张的白纸贴上去。一纸隔内外,窗户外的声音能听得见,外面的寒风却进不来,尤其是阳光照射下来时,会有幸福满窗的感觉。同时贴上的,还有红艳艳的窗花。窗花有绘画的,有剪刻的。画好的梅兰竹菊请回来就直接贴在窗框上,剪出的福禄寿禧则要贴在白纸上。一般人家节省过日子,一个窗上有那么一个喜字、两个窗花就已了事,讲究人家会在窗户的下半部分贴上四条窗花,高处再贴若干小喜字。
  女人和孩子做这些细活时,外头家(成年男子)会平整头门前,遇到雨雪天时还会拉回沙子,把自家门前搞得平平整整、利利索索。他们还会清理院子里堆放的杂物,比如柴草、破砖碎瓦或者其他,平日图着方便,不太讲究,过年时得清理出去,或者暂时藏起。最麻烦的是清理厕所里的粪水,得用粪勺子舀到粪桶里,从屋子里担出去,倒在粪堆上,再用土盖着。小孩子经过时,常要捂着鼻子,没想到,才过几年,他就会一脸平静地接过掏粪的勺子。
  屋里屋外清扫一下,四下都会感觉宽敞许多。宽敞的还有所有人的心。大人不再讲平日的艰难,更多地在讲过年的打算。平时一分钱恨不得掰开成两半用,那个时候却更多在想如何把门户撑住,不能丢了面子。孩子们会发觉,大人不再催着干家务了,连寒假作业也很少过问,就揣着明白装糊涂,赶紧出门去玩。没成想,一个暖和的午后,父母把能剪头的大伯请来,全家上下要一个个剪,一个个洗。开始懂得爱好的大孩子,站在边上磨蹭,催了几遍都不动弹。母亲看出他的心思,悄悄给父亲嘀咕了一下,父亲一边骂一边掏钱,“没长本事却添毛病了,给,拿两毛钱去,看理发店能不能理出个花来。”
  终于到了年三十,将是最繁忙也是最激动的一天。躺在炕上的孩子在想,今天要煮肉蒸碗子,要蒸包子包饺子,要贴对联挂红灯,要上坟请先人,要放鞭炮敬爷,要和小伙伴们疯狂大半夜。这么畅想时,被母亲叫起来,不让穿衣服,直接蹲在一盆热水前。一个冬天没好好洗,很多人都有黑膝盖、黑胳膊肘子、黑脖子。屋子里冷得泛着青光,连盆上冒出的热气看着都让人发抖。七八岁的孩子,被母亲按着脖子,一边嘟囔,一边吸溜。一盆干净的水很快变得混浊不堪,孩子也会羞愧不堪,发觉自己身上原来有这么多的脏。只是,那时还不知道在洗澡的过程中反思自己,想不到心里还有更多不堪的角落。
  千百年形成的习俗,早已融化到日子里,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的生活。年轻时光知道跟着跑、照着做,不曾去细想,进入中年,有闲品味时,才发现老百姓的日子里,这些看似习惯性的东西背后,原来有着这么多的讲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