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六点就起床了。院子里的飞鸟似乎还在寻梦,竹林流动着一股冷风。我走出屋门,星空寂寥,有几颗明亮的星星彼此呼应,闪烁着黎明的光芒。人在故乡,一个人住在老屋,父母的气息似乎一直萦绕在我的头顶,一双慈祥的眼睛看着村外的道路,没有回家的儿子牵挂着母亲的心肠。我明白,萤火在远方点亮,告慰思念的人,思想凝固在那个瞬间,早晨的清冷叩醒了休眠的心灵,我得去田野走走。
渭北的十月已经有了冬天的意味,过了寒露,湿漉漉的气息已经弥漫在草丛之中。走出院子,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村子在宁静中也没有声息,鸡鸣狗叫不知什么时候也隐遁无形了。只有厚重的山依然厚重,而人多数为了生计,都去了远方。生存的现状扭转不了当下的局面,村子里处处都是渴念和思念,回家的愿望被光华的世界迷离,攥在手中的愿望在尚存希望的道路上一不小心就被抖落,破碎的心成全在城市的夜灯下。
我走在开着蓝色小花的草地上,看着草叶间晶莹的露珠,似乎看到了大地的眼睛,在忽然看天空的时候,有平凡的生命在天地之间寻找自己的归去来路。一生走来,纯善和美好是对世界的态度,德望和纯净是对人世的渴求。但守望的矜持和坚持的沉静并没有给这个平凡的生命带来燃烧的时光,病魔和灾难似乎成为他的朋友,但他的心中依然青春永驻,追望未来。也许,命运是看不见的手,总在操控着生命的过程,这其中不乏坚持和拼争,也有对命运的抗争。看草地上顶出泥土的新绿,那不是一种昭示吗?生命的可贵在于不畏和无畏,只要蓝天在,空气在,雨露在,生命的奇葩总会给人带来惊喜。如同我抬眼看到的远山,坚定不移,崔巍在渭北的黄土梁上。
我问自己,走出泥土的心何以如此愁肠百结,城市的灯火璀璨烂漫,但我却喜欢故乡,喜欢泥土的气息,喜欢空气中那股草花芬芳的气息,更喜欢身处原上放眼关中大道的那种豁达和敞亮。不是放不下,而是不舍与依恋。长夜的梦总在过往的街巷中驻足,奔波的步伐总在城市与乡间的大道上徘徊。人的另一个自己已经回到了老屋,但行走的自己总在忙碌中捡拾岁月遗留的光阴,抓不住,稍纵即逝。没有悔与思的机会,一切都成为过往。生命的奇趣在于豁然洞明和如梦初醒,看清楚的时候路已经消失在远山之后,人是没有机会重新年轻或者重新青春的。存在的都在凝滞和流动中化解,唯有执念在心,步伐坚定,窗外的世界都会成为胸中的风景。
看看立在十月的树木,在一场细雨之后,萧瑟之中也有了几分葱茏。那么走过春秋的人呢,在冷风中会有一种诗意的感觉吗?也许是一种沧桑之后的厚重之思,也许是一种失败之后的猛然觉醒,也许是收获中捕捉的那份喜悦,也许是我抓住青春尾巴时那种不安,一切都在各自的感受和各自的心得,如果产生诗意,那也是一种灵魂碰撞时产生的火花。
在我看着黄土塬上蓬蓬勃勃的树木时,我想到自家院子的新竹,冒出泥土之后不到十天,就已经拔高破云,顶过房檐,和往年的竹子并肩而立,翠色的生命叫人惊奇。那时,每天晚上似乎都能听到竹子拔节的声音,第二天,新竹的根部四周,一片湿漉漉的水汽低回,那是竹子拔节时兴奋的泪滴,也是大地馈赠新生命的雨水,叫你成长,叫你挺拔。我在竹林下站立的时候,我自己忽然有拔高的愿望,而现实的院子,没有平台,也没有山原,想拔高,只能是一种奢望了。
带着些许遗憾,我站在一片柿子树下,树上的叶子红黄卷曲,或随风落地,而挂在树杈上的柿子红红火火,像点亮的灯笼,在风中旌动着路人的眼睛,也旌动着我的心灵。成熟就意味着告别,成熟也意味着新生。孕育与成长都在匆匆的时光中,默默的执念中。抓一把落叶,抛向空中,看叶子飘落何处。仔细看时,有的飘飘摇摇,落在树根部,有的潇潇洒洒,落在一处土梁上,有的竟然落在我的手掌上。我再看时,落叶的纹脉,舒展成一幅自然生态图,似乎是河流的梦之旅,似乎是人的血脉纹路。我不知道,这片落叶想告诉我什么,但我明白,生命的逝去其实也是一种永生,不过形态变了,印痕模糊了。
但瞬间的诗意将会永在。自己走过的和将要走的,在冬日的原野,清晰可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