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还好吗?这是我想问却永远等不到回复的问候。
此刻窗外正下着雨,我正在给您写信,时令已是立冬,听说咱陕北下了一场大雪,希望这是一个好兆头。望着黑色的天空不禁想问您在天堂还写书吗?不知您那里是否有早晨和夜晚?那里应该没有病痛和寒冷吧,也不知您走了三十年后,我的这封信能否收到?这听起来有些荒诞,但自从人间有了平行宇宙、量子纠缠这号理论,我情愿您能收到。
路遥先生,我叫田波,您我素未谋面,我从事电影创作,在艺术创作上我称您是我的导师,我这样说不是为了抬高我自己,诚实地讲,我的几部纪录片题材的选择和创作道路都受到您的影响。中学时期的我突然就因您开了点窍,爱上了学习,也想活得有尊严,最终考上了大学,走出了小山沟,迈进熙熙攘攘的大城市。毫不夸张地说,是您的故事和艺术道路指引了我青年时期的创作方向,这都要感恩十三年前的春节,您的弟弟王天笑邀请我导演关于您的八集纪录片《路遥》,那时我手上只有一部作品《佛陀墕》,王天笑我叫他九哥,九哥对我说:“榆林的几位路遥崇拜者想给大哥拍一部纪录片,新闻发布会也开过了,钱也花光了,折腾了两年没弄出个片来,目前是一个烂尾工程,你是否敢接下这个担子,把大哥《路遥》拍成一个精品?”给偶像立传,荣幸又惶恐,我说九哥你们太大胆了,如此信任我,我个人可以不为钱投入两年拍这部作品,问题是没资金真没法干呀!九哥当时病得很严重,每周都去做透析,随时可能病危,他说他来想办法,死之前最重要的事就是亲自看到把大哥的纪录片拍好,力争上央视。我和制片人王苗霞十分感动他这种兄弟情,就接下了这个“烂尾”工程。
在资金紧缺的情况下,陈忠实免费做总顾问,吴天明导演免费担任总监制,诗人尚飞鹏撰稿,您弟弟王天笑担任监制,榆林电厂工人叫吴建荣的得知此事,拿出一百万现金,这百万是他投资股票暴涨后的红利,本来计划在西安购买两套房子,听说此事,全部投资了这部纪录片,我们告知他这片子是挣不了钱的,他明知道会亏本也要支持这件事。
我们采访了上百人,这其中最让我们感动的是,在您成长的道路上那些默默帮助和支持您的人,不为钱不为名地呵护您,在延安大学老校长申沛昌的帮助下,母校资助了您五万人民币让您出全集,您去世后,骨灰被长期寄放在西安三兆公墓,又是您的母校延大的校长申沛昌策划动员白崇贵、霍世昌等人士,将您的骨灰迁回延安,安葬在您母校的后山上,并将这座小山命名为文汇山。
2009年,我们摄制组来到延安拍摄您在延大的生活,我们资金短缺,吃住条件都比较艰苦。当时申老已经82岁,走路都不灵便,他听说拍摄您的纪录片遇到了场地问题,他二话不说领着制片人王苗霞找到延安市委宣传部部长,这一下解决了延安所有景区可以免费拍摄。您生前的老朋友白崇贵帮我们解决了延安拍摄期间的吃住问题。像这样类似的事情太多了,我们沾了您的光,九哥苦中有乐,那种自豪感不言而喻。
2009年4月10日,我们剧组在您老家清涧县王家堡您出生的窑洞前举行了开机仪式,我在老院子里拍摄到了您的老母亲,她满脸沧桑看着破旧的窑洞,沉默不语,我问她:“奶奶,您想路遥不?”她拄着拐杖喃喃地说:“卫儿一辈子受苦了,书写完了,咋走了,咋脑子里的写完了,咋走了,走了就是没了噢?没了,娃是好的嘛。”我当时瞬间泪奔。
您为了文学的理想用力过猛,猝然倒下,实在可惜啊。您出身平凡,历经磨难。在与苦难和挫折强悍的对峙中,您的血和泪凝结成平民奋斗的史诗,完成了许多作家竭尽全力都干不来的业绩。但您并不沾沾自喜,而是说:只要不丧失远大的使命感,或者说还保持着较为清醒的头脑,就决然不能把人生之船长期停泊在某个温暖的港湾,应该重新扬起风帆,驶向生活的惊涛骇浪,以领略其间的无限风光。人不仅要战胜失败,而且还要超越胜利。
2010年9月7日上午,八集纪录片《路遥》在您的母校文汇山路遥墓前拍完最后一组镜头后杀青。天空下起蒙蒙细雨,延大数百名师生代表和剧组全体人员手捧菊花纪念您,那时我再次热泪盈眶,那一刹那,我明白我不是为您拍的纪录片,更不是为了取悦您,我是为无数心怀梦想的青年们拍的,您是我镜头里的最美奋斗者,最值得讲述的中国故事之一。后来,我把八集纪录片《路遥》每集的片名分别命名为:《惊蛰》《谷雨》《芒种》《夏至》《大暑》《霜降》《大寒》《立春》。我想您也会喜欢,这也符合您的劳动精神、土地情怀。再后来,片子在央视十套、九套都播出了,还获了年度最佳纪录片奖,九哥的心愿已了,大家都皆大欢喜。今天就洋洋洒洒写到这里,再次感谢您留给我们这份珍贵的精神遗产!谨以此文献给您,也献给我们曾经奋斗过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