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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当的背后
○ 李亚军
  瓦当的背后是椽,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问题是,椽和瓦当都不是凭空出现,它们一路走来,有迎人的正面,也少不了更迷人的背后。
  今天,人们能看到的瓦当,最早是在西周遗迹中发现的。这些被想象为保护椽头的半圆瓦片,拙扑、厚实,接近自然。即便如此,从能想到要专门保护椽头,进而特意烧制,还在表面雕刻简单纹饰,已经迈出历史的一大步。民以食为天,半坡遗址中的陶制品以食器为主。解决了糊口问题后,人们就有了更多的欲望和想象。从半坡先民到西周先人,经历3000多年,人类在解决生存问题的过程中进化着自身。瓦当的出现,至少折射着先人在房屋建造技术、陶品烧制技术上已经有了很大的飞越。可以想象,只有皇家贵族才能享用高屋大瓦房,才能想到要专门烧制集防护与装饰于一体的瓦当。只是,制作瓦当的官窑到现在还没有发现,留给人们更多的想象。
  春秋战国时期百家争鸣,解放了生产力,以墨家为代表的营造技术快速发展,城市建筑业迅速扩张,引起了砖瓦制陶工艺的发展。瓦当在这一时期开始向圆形过渡,大当面让工匠们有了更大的发挥空间。从抽象的线条到具象的形状,匠人心里萌生的艺术之树逐渐开花,让时代的阳光在迎面的屋檐上率先闪光。大秦帝国是真正意义上的大一统,也是华夏技术和艺术的大汇总。从万里长城,到九州驿站,到传说中的阿房宫,到至今仍保持着神秘的始皇帝陵,举世无双的规模之下,还有无数个像瓦当一样的精巧物件。面对着今天能找到的秦制瓦当,透过泥土和花纹,我们会想到秦国一路杀过来的滚滚烟尘,想到历史的天空下匍匐在泥土中的工匠,以及他们在一块泥土上的刀下生花。
  大汉及时承接了秦帝国的大一统,也创造了汉文化的再辉煌。时代的光芒、宏伟的想象,聚焦到圆圆的瓦当上,自然有了大汉气象。随着宫室建筑在战后的恢复,肯定有了专门烧制砖瓦的陶窑、专门设计生产的工匠,甚至专门构思设计的艺术家。瓦当这种抬头可见的物件,成了重要的艺术载体。
  艺术是各民族浪漫情怀的描摹和表达。历代瓦当上的艺术图案,有云纹样的抽象线条,有动物形的具体画面,还有文字状的精美结构。从使用价值,到审美取向,种类大同小异。它们流淌着共同的生命气息,具象着共同的图腾取向,既有强烈的文化向心力,又有无限的文化发散性,构成了瓦当文化基本的范畴和审美。汉代,我们的先人对世界的认识已经有了系统的意识,给四极八方创造了形象化的神物。以“四神”为代表的瓦当,巍巍煌煌地出现在国家重要场所的建筑上。围绕着“四神”,形成了造型各具特色的瓦当,构图神奇、气势磅礴,极具浪漫主义色彩,成为秦汉动物纹瓦当中的佳作。不同地域文化,给这一方小小的艺术空间涂抹了更多韵彩。在关中瓦当的主流风采之外,出土的山东、川蜀、燕赵的瓦当,即便到了今天,也有一眼可识的鲜明特色。
  艺术作为时代的脉象,总是与社会的发展同频共振。看着秦朝的巨型瓦当,可以一斑窥豹,想象其背后那个木头之大、大木架构的屋舍之大、巨屋承载的格局之大,想到秦帝国的好大喜功以及它的劳民伤财、大而短命。同样好大喜功的汉武帝,专门建立了神通上天的益寿宫。从那里出土的“金乌神鸟”“玉兔蟾蜍”和“益延寿”三枚瓦当,寓意“日月同辉、天人合一,多福长寿益延年”,是天人合一思想的形象表达,成为至今发现的瓦当极品。汉代还有大量的四字瓦当,如“醴泉流庭”,意为甘美的泉水从庭前流过;“咸况承雨”,寓意全部承接阳光雨露或正好遮蔽风雨。这些文辞格调高古,颇类汉赋颂辞。由此可以推测和想象,这些四字汉赋瓦当,在宫殿椽头依次排过去,可能会组成一首完整的汉赋,甚为壮观,绝对风流。
  风气自上而下,从皇家到贵族,进而到了大户人家,形成了蔚为大观的瓦当世界。当然,最兴盛之时,往往也可能是最后的辉煌。宋元明清,社会更成熟,艺术更完美,但有了更新的建造技术,不再需要专门的瓦当来保护椽檩,艺术也有了更多的载体选择,就少有人再在瓦当上下功夫,让瓦当文化的万千气象止步于无法逾越的秦汉高峰。
  面对秦汉隋唐宫殿的遗迹,苏轼曾感叹道:“计其一时之盛,宏杰诡丽,坚固而不可动者,岂特百倍于台而已哉?然而数世之后,欲求其仿佛,而破瓦颓垣,无复存者。”土木结构的建筑,能够流传百世者少之又少。大厦倾塌,瓦当只能随之堕入土中,埋于地下,能够再见天日者少之又少,因为少,让这个曾经的艺术珍品,又有了另一种价值的飞跃。国家有关机构和一些社会贤者,不惜重金,把幸存者收集到一起,保护、研究、展示,让一片片瓦当重放光芒,也让它们身上保留的文化基因得以流传。当千千万万的学子走进秦砖汉瓦博物馆,目睹几千年前的实物,想象当年的辉煌,就会在小小的瓦当上找到民族文化的自信、找到艺术梦想的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