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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石清供
○ 厚圃
  我的枕边书近日换成了《晚明小品选注》,睡前拿来翻翻,恰好看到叶小鸾的《汾湖石记》,方知这位早逝才女也是爱石之人。她对石倾诉,借物言志,把人生悲喜寄托其上,相信“石固亦有时也哉”!
  爱石者古今有之,且不在少数。老子有言:“不欲琭琭如玉,珞珞如石。”其意是不愿像玉那样玲珑剔透,甘心做一方顽拙的石头。儒家文化也爱拿山石的厚重不迁来比照仁者的德行,正所谓“仁者乐山”。且不说“东坡供石”“米颠拜石”,仅蒲公一篇《石清虚》,数百年来教人读得柔肠百转。一个叫邢云飞的石痴,愿以三年阳寿换取奇石,而通灵的石头也投桃报李,宁可自毁以酬知己。
  说来古代文人也真是可怜,既舍不得朝市又一心向往山林,于是运来石块垒成假山,搜寻奇石清供案前,做出不合流俗、巍然高标的姿态,也借此平衡内心各种矛盾,舒缓来自各方的压力。尤其到了宋代,文人赏石蔚然成风,山水画的发展也达到高峰,两者看似不相干,实则大有关联。到了明清,文人的赏石不再局限于区区几类传统石种,简直是百花竞放。
  我勉强算是爱石之人,少时随父亲访遍潮州出产蜡石的各个坑门,而后又辗转于省内外各种石展石市。书房里除了书本,恐怕要数石头最多,其中有三品稍稍值得一说。其一为“过桥”红太湖,一尺多高,摆在黝黑且带着木纹的几案上,瘦骨嶙峋千疮百孔。其二为状如“东坡肘”的潮州蜡石,皮肉筋骨层次分明,几可乱真。我在台北故宫博物院看过那枚著名的“肉形石”,比核桃略大,且为人工染色雕琢,而吾石却是天地造化浑然天成。再有一品暗红山子,新疆戈壁石种,远看似奇峰,近看如麒麟。倘若宋代的云林居士或者明代的素园主人在世,我非请他们将这几方石头录入石谱不可。
  要说有什么艺术介乎雅俗之间,依我愚见就是赏石。至于对石文化的贡献,我以为白乐天厥功至伟,其赏石理论也一如他的诗歌,深入浅出影响深远,不信且看他如何说太湖石:“三山五岳,百洞千壑,覶缕簇缩,尽在其中;百仞一拳,千里一瞬,坐而得之。”
  “山之骨格,得石而苍。”画家笔下的奇石可以说多不胜数。赵孟頫引入飞白笔法描摹沧桑巨石,文徵明爱画山水奇石不说,还参与拙政园的设计建造,引雅石以营造诗画般的空间意境,并绘制了《拙政园三十一景图》留与后世。八大山人每每画出头重脚轻的危石、怪石,与孤寂的荷叶、翻白眼的鱼鸟等一起创造出荒寒寂历、奇境独辟的艺术境界。
  古人历来对于雅石清供推崇备至,时下文人也纷纷效仿,言必“云头雨脚美人腰”,藏必传统四大名石。对于爱石之人,能以重金觅得佳品固然不错,而外出信手捡来的石头也当敝帚自珍。一方石头与一个人邂逅,往往可遇而不可求。我书案上有枚手玩石,也兼有镇纸之功能,在我发现它之前不知在一家园艺店里呆了多少年。我拿起来颠来倒去便看到了一只“青蛙”,褐色蛙皮蛙眼鼓凸,腹部、四肢皆青白如玉,其形态好似要鼓劲一跃,脑子里便浮起稼轩先生的诗句:“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书案上的另一方戈壁石则是父亲所赠,巴掌大的一片“黄叶”,叶脉清晰色彩明丽,而最为奇特的是叶上卧有“白虫”,遂起名“一叶知秋”。
  最后再替石头说几句好话,奇石之好,在于天然而无补缀穿凿之痕,就如没有匠气而只有灵气的文字,读之如行云流水,心潮也随之起伏荡漾;奇石之好,还在于它从不重复他人的面目。当然奇石最大的妙处莫过于让你的生活别有一番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