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有一种粿品,类似年糕,叫红粿桃,颇有民俗特色。逢年过节,妇女们就会以大米为原料,加红米曲,到村前庙后的碓臼舂捣成细滑的粉末,用温水搅拌,搓捏成粉红的大团,蒸至半熟再取出,在砧板上反复揉锻,即可捏成粿皮,裹住加入多种配料的糯米香饭或豆馅,将它们一个一个地压进雕有花纹图案的木制桃形粿印,印背往桌面一拍,倒翻过来,粿桃就做成了。
在世人的眼里,桃子象征着长寿,因而粿桃也就多了一层祈福祈寿的寓意。
说到桃子,我不仅觉得它好看,还好吃。平原从前是见不到水蜜桃的,只有又绿又硬的那个品种,屁股上还有一抹嫩红。我尤其喜欢吃当地人腌制的“甘草桃”,几分钱一个,吃起来有别于原来的天然果子,不仅酥脆酥脆的口感极好,还带着一种腌制后的酸甜甘香,那是里边搁了蔗糖、甘草的缘故。可以说甘草桃是我儿时最惦记的零嘴,可惜的是大人不给多吃,怕吃不下饭。他们一会儿说甘草汁里放了糖精,吃多了会掉头发,一会儿又说甘草桃没削皮吃了不干净。祖父甚至吓唬我们,有人将毛茸茸的桃皮咀嚼后吐在太阳底下,拿放大镜一瞅,全是密密麻麻的小虫……他们的恐吓最终还是没能抵制住我们汹涌的食欲,更何况还有那些狡猾的甘草桃贩子,成天对我们围追堵截。
学校门口、集市附近、广场戏台旁边以及街头巷尾,到处晃动着贩子们的身影,回荡着挑动敏感神经的一声声吆喝。其实甘草桃摊子只是一个称谓,搁在一起卖的还有杨桃、橄榄、芒果、油甘、鸟梨、菠萝等,有时候镇上的放映队或演出团体下农村,整个村庄就跟过节似的沸腾起来,随着夜色逐渐暗下来,你会突然发现周边已有了好些甘草桃的摊点,他们要不是在木盘上点一只有着长长玻璃罩子的煤油灯,就是就地竖一根竹竿挑了盏“气死风”,用光线撑开一片小小的天地,引得孩子们飞蛾扑火般地凑上去。小贩问你要什么,多少个或多少片,就拿一根竹篾将它们挨个挨片地串上,再拿一支排笔蘸着黄绿的汁液象征性地刷了刷,交到你的手上,你只须咬上一口便睡意全消。
到北方求学之后,我始发现桃子原来可以长得那么大,又那么嫩,撕开皮汁水就会流出来。水蜜桃看上去与我们想像中的“仙桃”又似乎更接近一些。民间有传说,天上蟠桃园,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园中仙桃食一枚,可增寿600岁,而桃木则被视为避邪镇宅之宝,得到道家方士的青睐,故常被制成木剑,佩于身悬于室。也有人将其刻成桃木人,置于家中以辟邪气。有人干脆在桃木板分别写上“神荼”“郁垒”二神的名字,据说这是最早的桃符。
至于桃花,则常常要让人联想到女子的美丽或爱情的美好,“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粤地有些地方似有此俗,尚未婚配的年轻人见到开花的桃树要绕行三匝,以祈得到如意对象。潮汕有歌谣这么唱:“正月桃花开是先,金凤好花列二畔。好花开在花园内,园外桃花时时开。”每年春天,家乡人喜欢上山看桃花,达濠的巨峰风景区,听说是看桃花的好去处,回来时还顺带捎来几枝,粉白的粉红的,重瓣的半重瓣的,插在家里的花瓶里,增添一丝春的气息。
人人都说桃子好,自然就吸引了许多画家,画得好的大有其人。虚谷笔下的桃子,像用水洗过,新鲜纯净,青青脆脆,其造型意识也叫人惊叹,当然他所追求的并不是逼真,而是内美,所以看他画的桃子,总有一种清爽宁静在里头。还有吴昌硕,他从东方朔食仙桃而长生不老的典故中得到启示,其笔下的硕果寿桃,在吸取民间审美情趣的同时也融入了文人画家的笔意,笔力强悍色彩艳丽,枝干笔墨苍拙老辣,富于金石的味道。同样画桃子,同样受民间艺术的熏染,齐白石老人的桃子却是质朴清新,逸趣天成,达到他所追求的“妙在似与不似之间”的境界。
无论是老缶先生还是白石老人,他们都创造出现实中所没有的桃子,不过我们总能在作品中一饱眼福,还有一种桃子,却是永远也无法见到的,段成式的《酉阳杂俎》说它出自郴州苏耽的仙坛,有人“至心祈之,辄落坛上”,形状像石块,色赤黄,用它的核研饮之,可以治愈百病,更主要的能治邪气,或许你已经猜到了,它就是仙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