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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5版
发布日期:2022年09月02日
母亲的方言
○ 王亚凤
  昨天在一篇文章里,看到一个熟悉的方言,心里一动;今天又看到一个,不由掩卷长叹一声,不能再放过了,妈妈,我想你了!
  这两个词,一个是“绡薄”,一个是“铺衬”。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在使用这些过去式的老旧词语,而我从母亲嘴里,童年起就耳熟能详。
  绡薄,顾名思义,“绡”是纺织物,与“薄”连在一起,那自然是说织物质量差,不结实了。
  我母亲是一个心灵手巧的人,着装也讲究,虽然初嫁时的绸缎旗袍早已撕了做兄姊降生后身上的夹袄、雪中的斗篷,但身材颀长的母亲就是穿一身粗布衣裳也风姿楚楚,是乡亲们眼中的人才!因此,母亲身边总少不了人央求,要她帮忙给看看布料,做什么合适,给指点花色,裁剪个适合的款式什么的。母亲也不客气,经常面料拿到手,会实打实地给一些建议,好面料可以做什么,“绡薄”的又可以做什么,都说得清清楚楚。在过去那个物资紧缺的年代,好料难得,“绡薄”一词我就经常从母亲嘴里听到了。
  而“铺衬”,又是什么呢?
  那时人们的衣服鞋帽,大都是自家缝制的,很少有人去买成衣,乡镇供销社的柜台里,也没多少可供选择的商品,布匹是一卷一卷竖着排列在立柜里,凭布票供应的。只有谁家孩子考上了大学、哪家闺女定了婆家、哪个幸运儿要出远门走亲戚啦,以及过大年,才有可能去买布做新衣。平常,都是大孩子的衣服给小的穿,穿烂了打个补丁继续穿,直到破破烂烂实在缝补不到一块了,才成了“铺衬”!
  铺衬能做什么呢?用处可大着呢。给新生儿做尿布、给正穿的衣服打补丁,零敲碎补个门帘子、草席子、搓绳子等等,最大的用处是,抹褙子。
  那时的门板常被卸下来,在农闲的冬日,就着晴好的暖阳,给黑色的门板上,抹一层糨糊,铺一层铺衬。抹一层糨糊,铺一层铺衬。铺得平平的,抹得展展的。再铺第三层、第四层。常记得奶奶的白发在阳光下泛着金色,母亲乌黑的长辫子垂在格子布衣的胸前,她们神情温柔,不言不语,徒手抹一把面粉或包谷糁打成的糨糊,再仔细地将大小、材质合适的碎布头层层糊在门板上,既不能留有空隙,也不能哪块儿堆叠了薄厚不匀。烂得实在不成形的旧线衣线裤、绒衣绒裤、毛衣毛裤,以及床单、被面,用粗布、的确良、涤卡、条绒等等做成的外衣外裤,总之穿用不成了的,统统被拿来废物利用,做成了“褙子”。
  几个晴日下来,褙子干透了,边缘翘了起来,母亲把褙子揭下来,拿全家人的鞋样子在上面套着剪,鞋面子、鞋底子,大的小的,脚跟脚尖,凹陷的对鼓凸的,一点儿也不要浪费,直到把一张张褙子全部裁剪完,剩下的边角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用得可可的。
  这些褙子,就是做鞋面、鞋垫、纳鞋底的原料了,通常会覆盖一层新布料,就是我们在影视剧里常看到的大姑娘小媳妇给爱人用心用意缝制的那种千层底、白布滚边、黑灯芯绒面子,诸如此类的新鞋必备材料了。我忘不了的,是母亲为我缝的八个“气眼”的棉窝窝,坐在教室里,我的脚,一点也没有受亏。当生产队干部的父亲,穿着妈妈“临行密密缝”的“踢死牛”布鞋,去内蒙赶牛马回来,带社员进山里割竹子,带大哥和更多的青壮年上水库“战斗”、进城搞建筑副业……脚上的鞋子,全都拜“铺衬”所赐。
  啊,妈妈,我想你了。虽然,我从小离家求学,一直用流利的普通话和蹩脚的英语打天下,很少再使用这些熟悉的家乡话,但是妈妈,我已经离世的母亲,我要把这些话记下来。母亲的方言就是家乡,就是我永远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