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县城做生意,但还是乡人,名字就是证据。
狗娃舅卖衣服。后来出脱了商店,喂鸽子。再后来,写字。
狗娃舅在喂鸽子的期间,经常骑摩托车到处跑,甚至带着鸽子到几千里外的地方放鸽子。有一次骑摩托上坡,坡顶,车子力尽,停住倒下,把他的腿压骨折了。之后摩托换成了三轮车。他对表姐说,“你可以要了我的命,但你不能收了我的三轮车。”表姐说,“那就你到哪里去,我陪着你。”这样,狗娃舅到哪去,表姐就坐在三轮车厢里,押车。
狗娃舅写隶书。因为在省城工作,和晚年的舅接触不多,但我知道舅写字。他写字比喂鸽子更上心。有一次表姐加了我的微信,说,“有一幅字,你看能给发表不?”虽然我不太懂书法,但还是清晰地判定,发不了。怎么说呢,狗娃舅的字尚属初学阶段,即使舅已经自学写字十几年了。
纸铺在桌上,墨蘸匀了,狗娃舅的毛笔运作起来,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他的书法里,有他的过往,也有他的眼下。隶书的好处是,平稳。横平,坡度不大;竖直,敦厚持重。
母亲去世,狗娃舅卷了笔墨纸张,骑着三轮早早来了。母亲和狗娃舅是堂姐弟,家庭原因,母亲少年时带过舅舅很长时间。他准备好了给母亲挑选的挽联。搬了桌子在场边,铺纸,裁纸,研墨,恭恭敬敬地书写了好几副挽联,又搬来梯子,张贴到要张贴的位置。别人要帮忙,他都拒绝了。“我要为姐做点事。”他说。白天,他连着在桌边站了好几天,给亲朋送来的花圈写挽联,直到丧葬结束。晚上,他跪在遗像前,给母亲点香焚纸。
父亲对狗娃舅是有怨言的。父亲年迈,一直要住在我哥哥家。我们希望他能在子女间轮流住住,减轻哥嫂照顾的负担。狗娃舅依着我们的意思劝慰父亲,被父亲骂了好多次。狗娃舅会定期来到父亲住的房子看望,偶尔也会在屋外听到父亲对他的不满。但直到父亲不在了,狗娃舅没有说过父亲一个不字。父亲过世后,狗娃舅再次骑上三轮车,载着他的笔墨纸砚和表姐早早回到乡里,守在丧葬的现场。那时,他也过了古稀之年。
我还是很喜欢狗娃舅的隶书的,那些字装裱起来,挂在墙上,并不难看。如果在乡里,可以挂在客厅里迎客,其实这些字,确实也悬挂在很多家庭的客厅里。听表姐说,只要有人张口,狗娃舅都会展开宣纸,恭恭敬敬地给来人写,不取分文。
我一直没敢开口问狗娃舅要字。我接触过许多书画家,也藏有一些字画,但比较起来,觉得狗娃舅的字更适合驻在心里,无价的东西不都是这样吗?
在舅母得了老年痴呆后,狗娃舅卖掉了自己的电动三轮车,拄上了一条拐棍。在舅母床边,他写字更勤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