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录一·法显高僧的陆去海还(三)
当年的文化人以笔记史,因为地域偏远,沟通不便,所以将建于大同的那个北魏拓跋,记录成“拓跋”,而远离中原的西宁这地方,则把同一个姓氏,记录成“秃发”,从而给后世的考究,添了许多的眼花缭乱。
在西宁城完成“夏坐”之后,法显一行翻越祁连山,沿着湟水,抵河西四镇之张掖郡。张掖大乱,道路不通,于是在张掖完成第三次“夏坐”,尔后顺河西走廊,且行且驻,走到了敦煌。
自敦煌往西南方向行走,便进入五百里盐碛。流沙漫漫、热风阵阵,“唯以死人枯骨为标识耳”这句话,就是法显在这地方说的。哪有道路呀,前人倒毙在戈壁荒原上的风干了的尸骸,就是我们借以识别道路,以便下一步下脚的标识呀!
那著名的白龙堆雅丹,当是这五百里盐碛的一部分,这种奇形怪状的风蚀雅丹地貌,平日静卧在惨淡的日光下,如同猛兽,而一旦新疆的闹海风一起,则天昏地暗、飞沙走石、怪声连连,如同鬼域。法显从这里穿越过去。而在此之前,张骞穿越过,傅介子穿越过,班超穿越过,在他之后,玄奘穿越过,马可·波罗穿越过,斯文·赫定穿越过,卑微者如我,也在二十年前,在新疆地质三大队的引领下穿越过。
与白龙堆雅丹遥遥相对的,便是龙城雅丹,而两座雅丹包裹着的,便是著名的罗布泊。
在法显路经这里的时候,它还叫蒲昌海。那时塔里木河还没有断流,因此蒲昌海水天一碧,鱼跃鸥飞,罗布人驾着独木舟穿行其间,河口地面,千年胡杨林郁郁葱葱,一直延展到塔河中断地面。
蒲昌海的西南岸就是楼兰古城,法显来到这座西域名城的时候,楼兰已经易名鄯善,它的易名,缘于楼兰国在西汉昭帝年间发生的一场变故,即傅介子千里刺杀楼兰王。如果有时间,我们也许会专门辟出一章,讲述那个惊心动魄的丝绸之路故事。
法显经过的那个伊循城,就是现今的米兰市,兵团一个团场的所在地。这座小城市,是当年傅介子刺杀匈奴人扶持的王子当归,而那汉王室的质子、小王子继位以后,留下四十名士兵在这里屯田的地方。两座城池互为掎角之势,以保古楼兰的安全。
接着,我们的法显,在当时塔里木盆地最大的佛国于阗国,完成了他行走中又一次“夏坐”,并且在夏坐中,结识了他的一个徒弟——匈奴人刘萨诃。
法显高僧扶杖而行的这一条道路,正是丝绸之路研究专家为我们画出的那条丝绸之路南道,即从塔里木盆地南部边缘所踩出的一条道路。这条道路自敦煌,而白龙堆雅丹,而罗布泊,而楼兰,而鄯善(今若羌),而乌夷(焉耆),而于阗(今和田),而叶城,而喀什噶尔,而塔什库尔干,然后出境。
法显在《佛国记》这本叙述简约、用字吝啬的书中,难能可贵地记录了他在和田城里,看到的这个塔里木盆地最大佛国的恢宏景象。家家门前起佛塔,户户家中供菩萨,在和田城那大乘寺,三千僧众共聚一堂、共吃斋饭的情景。法显说:“威仪齐肃,次第而坐,一切寂然,器钵无声。净人益食,不得相唤,但以手指麾。”
在和田城,为了观瞻那五年一度的行像大会,法显一行在完成“夏坐”以后,又延捱了一些日子。借他一千六百年前的眼睛,我们看到大象拉着四轮宝车,车上载着佛祖像、菩萨像,庄严举行入城式的场面。可以说,塔里木盆地那一时期浓郁的敬佛礼佛气氛,甚至超越了佛教的发源地古印度本土。
高僧是从今天的塔什库尔干,翻越大雪山,进入昔日的北天竺,今天的巴基斯坦境内的。他遇见了山顶的一条河流,这条河叫新头河。开始水量很小,激流在高山峻谷间跳荡,一路向东。现在我们知道了,新头河就是印度河。
后世二百年的玄奘,是从葱岭正北方向约两千公里远的阿姆河谷,兴都库什山南端翻越大雪山的,而玄奘的回程,则走的是这条法显踩出的自丝绸之路南道,回到东土大唐的道路。
当法显在新头河的源头,一个小小的山顶村庄询问当地人,佛教是什么时候传入这块地面时,当地人惊讶地说:“古老相传,代代相袭,这是古来有之的事情,就像树木、像庄稼,是大地本身生长出来的东西呀!”
这样法显知道了,佛教从它诞生的第一天起,便大教东流,顺着葱岭的条条垭口传向东方。而这里,这条道路,是它东流的一个大的通道。
壁立千仞,寒风阵阵,老和尚法显,坐在新头河的源头,泪流满面。他说,我已经走了这么遥远的路程了,这真不敢想象。五百年前的张骞、甘英,他们也不曾到过这里呀!七八百年前的亚历山大王夸口说他要去寻找世界的尽头,而他,也没有能走到这里呀!
发完这些感慨之后,我们的法显,沿着新头河,继续向下而行。
历史残简中我们搜索出的匈奴和尚刘萨诃的故事。广游五印、西行求法第一人的法显和尚。在张掖城夏坐时,他带了两个一起夏坐的修持者,在于阗城夏坐时,又相约了两个追随者。这样一行变成了九人。夏坐又叫雨安坐,是一种修持行为,大致时间从每年三月十六日开始,到六月十五日结束。这段时间大约是印度国的雨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