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A06版
发布日期:2022年08月03日
荔枝下酒
○ 厚圃


  在深圳有一好处,就是每年都能够吃到新鲜的荔枝。据说南山的荔枝有一定的名气,以至于没上市之前,已经有贩子运来别处的荔枝假冒其名,这时懂行者必会提醒我,当心受骗。说实话,就算他们讲解了半天,我仍没有把握通过形、色、味将深圳荔枝从别的荔枝中区分出来。
  深圳荔枝最主要的品种有三个,一个是糯米糍,一个是桂味,还有一个叫妃子笑,吃了那么多回,我只约略知道糯米糍比较清甜,妃子笑带着一点点酸味儿。如果光从名字来看,我似乎更喜欢妃子笑一些,大概是因为它能让你得到味道之外的的东西,譬如想到那个“一骑红尘妃子笑”的典故。
  荔枝应该算是岭南佳果,苏东坡被贬惠州,就给荔枝做过历史上最著名也是最脍炙人口的广告:“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不过很遗憾,他的爱妾王朝云中了岭南瘴毒,他种在居所前后的药材最终未能挽救她的性命。人去楼空,美景不再,我想如果此刻再让苏东坡写荔枝,那一定是别有一番滋味了。苏东坡在惠州呆了两年零七个月,又被贬到海南的儋州,他将爱妾的尸骨留在了西湖南畔的六如亭,同时让他割舍不得的,还有荔枝。
  “红关公,白刘备,黑张飞,叁结义”,这是我听过的、关于荔枝最可爱的谜语。荔枝到底为何这么诱人?除了它心脏似的外形、红袄般的外壳、莹白如玉的瓤肉,就是它的多汁厚味。荔枝的甜,是老人小孩喜吃的主要原因。记得小时候,谁家极其难得地送来一点荔枝,父母总要求我们让给老人吃,他们会说,老人家喜欢吃甜的。我说我们小孩子也喜欢吃甜的呀,父母就说,你们还小,往后的日子长着呢。我和妹妹都觉得不公平,有时就会口无遮拦:你的意思是爷爷奶奶的日子长不了?见父亲瞪起眼睛,赶紧往外跑。
  祖母收下我父母孝敬她的荔枝,留下几颗给祖父下酒,其余全分给我们。好像是,什么食物祖父都可以拿来下酒,腌过的小蟹、虾蛄,小鱼干,花生仁,蘸点糖醋的黄瓜等等,有一次我看见他拿一根筷子往生鸡蛋上捅个洞,一边吸食里面的蛋黄蛋清一边喝酒,而最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抽一口烟,喝一口酒。他喝的是家乡的米酒,街头巷尾的杂货铺都有卖,价格很便宜。但见他剥开荔枝,小小地咬一口,就一口酒。我想这样喝酒,酒就不辣了?而且还带着一丝丝甜味。我问过他,既然酒那么难喝,你还要喝它做啥?他反问我,凭什么说酒难喝?我说要不你还拿荔枝下酒?一口气把它喝光不就完了。祖父啜了一口荔枝上的汁液说,这样才有趣,不懂吧?
  在我们那个小地方,祖父祖母一待就是一辈子。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生活逐渐好起来,吃的也多些,可是祖父祖母已经太老了,牙齿都掉光了。在祖父弥留之际,父亲问他还想吃点什么,他微微张嘴,我父亲将耳朵附上去,听到了含混不清的两个字:荔枝。大冬天的,哪有荔枝?父亲跑遍了全镇,只买到一瓶冰凉的荔枝罐头。当他将浸泡得松软白皙的果肉喂到祖父嘴边时,他已经没有了吃的欲望。也就在那时,我才真正弄明白,祖父最爱吃的不是酒,是荔枝。
  吃完荔枝,父亲通常会挑大点的核,拦腰切断,取根牙签插在尖的那一截上,拇指和食指捏住牙签顶端用力一搓,那半截乌黑油亮的核就成了陀螺,急速地旋转起来。有时候我们也将“小陀螺”倒着搓,它们就像卡通片里的小蘑菇或者小雨伞那样,蹦蹦跳跳地移动。
  荔枝性热,多食易上火。岭南人有种说法,“一颗荔枝三把火”。有人说吃之前将荔枝放到盐水里浸泡一阵子,也有人说可以拿荔枝皮煮水喝,其效果比凉茶还好。这后一种我从未试过,因为觉得煮出来的水必是又苦又涩,难以下咽。
  荔枝通常有大小年之分,大年价格会便宜些,小年价格则涨上去,这种道理其实并不难懂,第一年挂果太多,第二年自然是养分不够,后劲也就提不上来,平时的生产劳作,或者艺术创作也是同样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