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A05版
发布日期:2022年07月29日
又上秦直道
○ 张一纤


  是的,又一次站在了秦直道上。
  正是仲秋,堪比阳春。山上红绿黄三色相间,无比斑斓。但是,毕竟是秋天,多了一份萧瑟,多了一份老气,也多了一份寒意。红的沧桑,绿的衰败,黄的伤感,山野之间弥漫着一种苍凉悲壮的惆怅。秦直道就躺在那里,像突然冰冻住的大河,失去了往日的喧嚣和热闹,留下了静默而深沉的叹惋——在一片秋日的萧杀之中。
  上秦直道,我已经记不清楚有多少次了。有时是为了参加活动,有时是为了陪同朋友。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我见过了秦直道的春夏秋冬。每一次都有每一次的发现,每一次都有每一次的感悟,当然,每一次也有每一次的心痛。年少时上秦直道,望万山跌宕起伏,听长风撼山动岳,看云雾若同沧海,忽然便觉得耳边响起了海啸的声音,眼前便涌起了惊天的骇浪;然后意气风发,豪情满怀,指点江山,直捣黄龙的想法不免就上了心头,有一种“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的冲动。后来再上秦直道,就多了几分感喟,多了几分愁怨,多了几分悲天悯人的无妄之虞。再后来上秦直道,总想拨开高高在上的云空,看看谁在主宰着我们的命运。
  这次上秦直道,是陪几位喜好拍照的朋友。本来,我对秦直道已经厌倦了,想想吧,无休无止地去看一处景观,时间长了,审美也就疲劳了,哪里还有什么激情?加之人也疏懒了,不愿爬高上低了,就更不想去那么远、那么高的地方了,但朋友不能不陪,所以就装出一副兴高采烈兴致勃勃的样子,又上了秦直道。
  毫无悬疑,我又充当了导游的角色,给他们介绍秦直道:秦统一后,为了防范匈奴,在秦始皇三十五年(公元前212年),派大将军蒙恬督兵卒三十万,花费两年半时间,修筑了一条南起林光宫(今陕西淳化县北梁武帝村),北至九原郡(今内蒙古自治区包头市西)的道路。这条路南北大体相直,因此叫直道,史称秦直道,当地人又称为“圣人条”“皇上路”。秦直道全长1800里,穿越14个县,最宽处约60米,最窄处也不少于20米。平均宽度近50米,最宽处可容40路方正大军齐头并进,比著名的古罗马路宽出数倍,而且比罗马大道早几百年,有“世界第一高速路”之称。修筑过程中逢山斩山,遇谷填谷。司马迁《史记》中载:“斩山湮谷,千八百里。”秦直道修通后,从林光宫发兵,三天三夜便可抵达阴山脚下,与长城组成了有机的攻防体系。史书载,“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卒不敢弯弓而抱怨。”这是因为,当时的匈奴擅长骑射,以骑兵为主,所以利用河谷向南进犯是匈奴惯常手段。秦直道修筑在子午岭山脊上,很容易控制子午岭西面的马莲河谷和东面的洛河河谷,能有效克制匈奴骑兵。事实上,秦直道不仅对匈奴起到了威慑作用,更主要的是,还对民族交融、商贸往来、文化交流等起到了纽带和桥梁作用,并且成就了后来的汉唐盛世。可以说,一条秦直道,承载着公路史、战争史、草原史、垦屯史以及游牧文明变迁史,是世界上最早、最直、最长、最宽的历史大道,具有世界性、历史性、文化性、唯一性,对研究中原王朝与西北民族的战争史、交通史、通讯史和民族关系变迁史等等,都有非常重要的价值。富县境内的秦直道从黄陵县双龙乡三面窑村入境,经八面窑、槐树庄、白马驿大麦秸沟、和尚塬、鲁庄坪到志丹、富县、甘泉三县交界处的墩梁出境,长125公里,占秦直道全长的七分之一还多。路面一般宽30至40米,最宽处达58米,是秦直道全程十余个县中路段最长、遗存最典型、地理位置最重要,也是目前保存最完好的路段。
  我的一番滔滔不绝的讲解,让几个朋友无比震惊之后,感慨我的记性真好。我笑了一下,说:“古时候,没有先进的测绘工具,古人是怎样完成了道路的测绘呢?”
  朋友怔住了,他们没想过这样的问题。短暂的沉默后,他们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我摇着头,一一否定了他们的猜测,告诉他们,古人是通过“观星望烟”进行测绘的。就是在晚上,参照天上的北斗星,在地上生起一个又一个的火堆;修路时,又在生火堆的地方生烟,定线下桩。
  几个人目瞪口呆。
  一个朋友摇着头,说:“真是不可思议。”
  另一个朋友说:“古人的智慧可真了不起。”而一个女性朋友则问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我说,“你信吗?”
  “不信。”她很干脆地扔给我两个字,走了。
  接下来,朋友们都忙着拍照去了。秋天的秦直道上,景色不同平常,他们可不想放弃这样好的机会。而我闲得无聊,便走到高处,独望烟雾蒙蒙的远处。
  是的,我不止一次地产生过这样的想法:从秦直道的终点开始,沿着秦直道一路向南,直到起点;看看两边的风土人情、历史变迁,说不准一不小心,就会发现历史的另一副面孔呢。当然,我更想看到历史的起点和终点,甚至看清楚历史的每一个片段,但这也只是想想而已。
  现在,我站在秦直道上,看着山壑间起起伏伏的云雾,突然想起三十年前,我参加工作第一次走向单位的那个早晨。那是个晴朗的早晨,天蓝云淡,阳光明媚。我走在前往学校的土路上,山壑间的云雾如同浩瀚的大海,缓缓地涌动。而那些山峦,如同巨大的岛屿分布在大海之上。那时的云浓雾厚,变幻精彩,而现在,云淡雾薄,像跳广场舞的老人,每一个动作都很迟滞。秋至山亦老。我们把季节的更替、时间的变幻称之为自然规律。可是,谁又制定了这个自然规律呢?
  我站在秦直道上,又一次这样想到:在我所站的这个空间的点上,之前,有谁站过?之后,谁又会站在这儿?于是,巨大的空寥,巨大的孤独,瞬间便从心底漫起,迅速席卷了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