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国槐俊逸雅静,那么榆树就朴拙憨厚。皮糙色黑、墩墩实实,木质又坚韧结实,因而关中道人总爱把那些认死理一根筋的人,叫做榆木疙瘩、瓷锤闷种。
说起来,关中道上的榆树,树身与树冠还算协调,不似陕北和陇上,树身固然粗壮,树冠却只有纤小的一簇,就像一个壮汉戴了顶瓜皮帽。据说,这都是年年把树梢齐茬茬砍伐造成的,砍下来的枝叶,成了羊的美食,由于清甜、润滑、适口,羊十分钟情榆叶。
不惟羊喜欢,连人也爱吃。春风婆娑,春雨润泽,光秃秃、黑黝黝的榆树枝梢,就暴出了星星点点的芽苞,一夜间,绽放吐叶,恰逢此时,蚕宝宝也破茧出世。初生的蚕宝宝孱弱如线,周身墨黑,故又名蚁蚕。蚕本以桑叶为食,但过去桑树稀少,家有桑树的乡民就于此时用竹篮将桑叶带进城中,十片桑叶,至少两分钱。买得起几十片桑叶的孩子,就用湿毛巾包裹了,这样可保湿保鲜,存放的时间长些,慢慢饲喂。更多买不起桑叶的孩子,找到一棵榆树,脱掉鞋,挽起袖,噌噌几下爬到树上,采摘榆叶,蚕宝宝同样吃得欢实。女孩儿家不会也不敢爬树,就跑到野外采掐蒲公英的叶子,刚被掐下来的蒲公英叶子立刻分泌出一股奶白色的汁液,有些黏手。还有的用莴笋叶来喂,蚕宝宝同样吃得美,也不知孩子们是怎么想出来,用这些来替代桑叶的。
蚁蚕的颜色刚刚变浅,榆叶间就长出了一枚枚铜钱似的榆荚,这就是大人孩子都喜欢吃的榆钱。捋一把榆钱塞进嘴里,一股浅浅清甜顿时溢满了寡淡的口腔,而且滑溜溜的,直往喉咙钻。余下的,拌以苞谷面、麦面,上笼一蒸,就是榆钱麦饭,与槐花麦饭相比,香虽不及,润却胜之。
关中道古称天府之国,但也曾有一段时间,人们的生活十分苦焦。吃然面、啃白面馍都成了一种奢望,端着一老碗苞谷糁糁,抄一筷头浆水菜,却羡慕着“人家皇上才一天三顿都咥然面,吃白面馍锅盔哩”。产小麦的地方,苞谷面却成了人们的主食,就连城市居民口粮,粗粮也占到四成,一度甚至到了六成。粗粮细做、苞谷面轧饸饹,实为无奈之举,白米细面怎么做都香,苞谷面、高粱面,不论是轧成条、搅成团、擀成片、煮成粥,外形再变,还是不好吃,要不怎么叫粗粮呢。苞谷面饸饹俗称钢丝面,又硬又涩,缺油少荤的,进口难入嗓。就有人想到了榆树,将树皮剥下,晒干砸碎,用罗子罗过,掺到苞谷面里,这样轧成的饸饹,果然润滑、顺溜、好咽。
前些年,喜欢逛古玩市场,方知用紫檀、黄花梨、酸枝做成的家具,才是高档家具。高档到什么程度呢?这么说吧,一把明清时期的黄花梨圈椅,就达上百万元。关中道上讲究些的人家,才多用核桃木做家具,一般人家基本上都用的是榆木,因榆木到处都是。但榆木也有自己的特点,密度强、结实,不怕撞磕,用久了,自有一种朴拙的风韵产生。故而古玩市场上的榆木老家具较多,价格也便宜,给好古之人有了个思古的寄托。由于喜欢的人多了,这几年品相好的榆木老家具亦难得寻见,代之以用村子拆迁下来的老榆木梁檩来做了,一个叫榆木老家具,一个叫老榆木家具,一前一后,本质、价格也大相迥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