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在造纸厂生活过的同龄人,对锯木灰并不陌生。每天厂里造纸需用木材,那么就会锯出许多锯木灰,为了让废品再利用,就将一车一车的锯木灰卖给大家,收费不高,一毛钱一车,便宜极了。当年,这锯木灰是我们家家户户每天煮饭烧菜的必需品,相当于现在的液化气、天然气的作用。
厂里派专门人员对锯木灰进行管理,常常选择在周末送锯木灰。送来的锯木灰往往很潮湿,不能使用,必须经阳光暴晒,晒后的锯木灰由深褐色变成金黄色。这晒锯木灰的活儿就会交给孩子们,当自家的锯木灰送到,就直接倒在水泥路面上,孩子们马上从自家背出一把类似猪八戒的耙子准备干活。这耙子是用竹条编制而成,很轻巧,用起来相当方便。孩子们用耙子将锯木灰耙开摊平,摊得越薄就晒得越透,锯木灰越干燥,烧饭的火就越旺。只要一见到阳光灿烂,孩子们就将锯木灰重新捣出来晒一晒。
说到晒锯木灰,家里兄弟姐妹多的最占优势,他们干起活来如龙卷风一般迅速麻利。既然要晒锯木灰,就有收拢锯木灰回仓的活儿,即使阳光正好,中途仍需多耙几个回合的,一眼望去马路上像铺了一层金黄色的地毯,很漂亮,踩上去软软的,很舒服。傍晚,该收锯木灰了,场面真是壮观而热闹,远看还以为是农忙在收稻子呢。这时的大人们正忙着煮饭烧菜,而各家的孩子都倾巢而出,有背耙子的,有拿扫帚的,有拿铲子的,还有拿箩筐的,将白天辛辛苦苦晒好的锯木灰,趁夜幕降临前,尽快收拢装运到小仓库中储备。如果当晚不及时收回锯木灰,第二天的锯木灰因打了露水,会变得潮而润,没法用来烧饭了。
晒锯木灰最怕的是突遇下雨,那真是苦不堪言。有时恰逢自己一个人在家,本来天气晴好,锯木灰刚晒开,谁知这天气如娃娃的脸说变就变。在雨中,我是孤军作战,终究不是大雨的对手,不仅被淋得像个落汤鸡,锯木灰也被突如其来的雨水冲得一塌糊涂。我含着泪眼睁睁地看着那一车锯木灰彻底泡汤,这让我心痛了好一阵子。
锯木灰在我们眼中就是宝贝,如果没有它,我们就无法煮饭炒菜,晒干锯木灰是一件大事。让人惊喜的是,这小小的且十分普通的锯木灰竟然还当了一回“红娘”。
李家有两个成年的儿子,憨厚老实,均未娶妻,他们原来的邻居搬走后,又新搬来吴家,吴家也有两个成年的女儿,娇小玲珑,暂未婚嫁。他们虽然做邻居两年之久,却没什么交往,平时若碰上面彼此点点头、笑一笑罢了。就这样,一边是憨憨的,一边是羞羞的,似乎不会有什么新鲜故事发生,直到有一天,一切都变了。
那是一个周末,上午还是艳阳天,姐妹俩十分勤快地晒锯木灰,谁知到了下午,突然乌云密布,起风了,眼看大雨来临,两姐妹拼命地抢收已晒好的锯木灰,毕竟小女子的力气和速度跟不上,好不容易收拢一堆,还要用筐运回小仓中,姐妹俩早已累得筋疲力尽。此时雨开始下起来了,眼看自己的劳动成果就要付之东流,她们急得要哭了。就在这时,只见李家那两个高高大大的儿子挑着箩筐带着铲从家中冲了出来,帮助两姐妹收锯木灰。虽然雨越下越大,但毕竟是男人,三下五除二就将锯木灰收回仓内。而李家的两个儿子,从头到脚都湿透了,分不清那是汗水还是雨水。自那之后,好事的人们发现四个年轻人相处的方式有了微妙变化,每次到了晒锯木灰的时候,若是女孩子去耙自家的锯木灰时,也不忘将李家晒的锯木灰耙上一耙;到了收拢之际,李家的两个小伙子也自觉地帮助吴家姐妹收锯木灰,这场面很自然很和谐。就这样,一来二往,四个年轻人分别悄悄地恋爱了。一年后,李家的两个儿子敲锣打鼓迎娶了吴家的两个漂亮女儿,真是双喜临门。那场婚礼十分盛大,造纸厂上上下下每个人都喜滋滋、乐呵呵的,好像是自家的一桩大喜事,足足热闹了一个月,而锯木灰成了人们口中的谈论焦点。
锯木灰的年代在1990年就结束了,因为生活水平提高了,每家每户都用上液化气炉灶,锯木灰从此成为一段难忘又温馨的回忆,但只要提起它,我就情不自禁地想起李家和吴家的婚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