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只见过八哥,没见过鹩哥,鹩哥和八哥不一样,鹩哥的喙那地方有个黄色的小肉瘤,那肉瘤的颜色可谓鲜明。鹩哥的身型也比八哥大那么一点。八哥是一身黑,很像是舞台上古典戏中的侠客,在笼子里跳上跳下,十分干练猛厉,它常让我想起京戏《三岔口》里的人物——起码我是这么想的。
八哥虽一身黑,爪子却是紫红的,黑衣服红腿儿。也有黄腿儿的八哥,黑衣服黄腿儿,我以为更好看。八哥的俏皮还在于它的脑门儿那地方有个小小的凤头,我们都叫它“凤头”,是一小撮儿,像是去理发店做过,很是俏皮。会养八哥的人,有时候会把八哥从笼子里取出来放飞,它一腾身就飞起来,越飞越远,转眼不见,但只要养八哥的人吹几声口哨,有一个小黑点就在远处出现了,这小黑点越飞越近,是那只八哥。
小时候在地摊上看养鸟的玩八哥,一会儿放飞,一会儿又吹口哨让它回来,心里真是羡慕极了,心想自己什么时候也养这么一只八哥。我们那个小城,是四个门,好玩儿的东西都在西门那一带,马戏团来了,打场子就在西门外的空地上,跑马耍狗熊,吐火吞宝剑,各种的杂耍都在西门外护城河旁边的空地上,我在那地方认识了不少鸟,八哥和腊嘴,还有“红靛壳”,红靛壳长得很小巧俊俏,我有时候会在公园里看到它,它在树上飞,我在树下追,但很快它就不见了。
后来读梁斌的《红旗谱》,里边的冯老兰就喜欢养这种鸟,而书中也写到了一只红靛壳,冯老兰百般想买人家那只红靛壳,人家就是不卖。所以我对这种鸟印象特别深刻。后来知道这种鸟属于莺类,莺的个头都很小,小柳莺简直小到就像是一片狭长的树叶。古人所说的“流莺”,简直是神了,它不是飞,而是流,而且相信流得很快,转眼就不知流到什么地方去了,而且这个流是声音在流,你只能听到它好听的叫声,根本就看不到它的身影。而知道鹩哥和见到鹩哥是后来的事,朋友请我去他们家吃饭,天太热,饭桌就摆在院当中的葡萄架下,我坐着喝茶,等待着饭菜上桌,忽然就听见了有人在说话。周围没人啊,等它再说的时候我才看到了是挂在葡萄架下的那只鹩哥,它小脑袋上的肉瘤可是真鲜明。它先是问好“你好”,是普通话,然后还是“你好”,是本地话,接着又是“你好”,这回有口音了,像是附近什么县份儿的话,接下去还是“你好”。各种的你好一一说过,而忽然,它突然大爆粗口“操你妈”“你妈×”,主人遂大窘,且大笑,起身把它提到屋里去了。
八哥与鹩哥相比,说心里话我还是喜欢八哥,这简直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言,是小时候喜欢什么就是什么,这就像是喝酒,我直到现在也不怎么喜欢喝茅台,因为我的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用筷子头喂我二锅头烧酒,来,再来点,来,再来点。我的喝酒是父亲教的,用筷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