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炎热时候,主妇就想撒懒。比如我,不想吃饭,关键是不想做饭,主要是不知道该做什么饭。
下班顶着火热的太阳回家,突然记起母亲带给我的浆水汁,顿时脚下生风。超市中三分钟购得老韭菜一把,老豆腐一小块,手擀面半斤。
进厨房,韭菜洗净剁成寸段,豆腐随意切条,姜末少许,红辣椒两枚。压榨菜籽油入锅,俺喜好黄澄澄的那种,煎虎皮椒,放入姜末,大火炒老韭菜,搁豆腐撒盐,迅速起锅。翻手间一盘绿白相间的拌面菜已搁细瓷碟中,菜的色彩三分靠盘子烘托,这一点上,我从不马虎。
炝浆水,是个技术活,母亲多年的经验传给我,已经是臻于纯熟。少许菜籽油,大火,两勺盐爆炒,发出刺啦声响时,倒入生浆水,还可以选几根比较嫩的浆水菜,切细了,合炒一起。浆水汤烧开,晾凉备用。我们家里称浆水是生的,其实邻居也有直接从缸里舀出来装碗,我个人认为还是炝制的浆水汤芹菜香浓郁扑鼻。
炝浆水的同时,另备锅子,凉水烧开,煮面。我喜欢手工擀制的厚厚细面。今天时间太紧,就不卖弄和面擀面的技巧,直接买面下锅。面不要煮得太软,胃结实的可以走个凉水,那样面更筋道。
捞面入碗。碗大胃有数,锅大肚有量。按自己的饭量装吧,一般原则是面少汤要宽,这样入味。捞面上直接浇上晾凉的浆水,随意摆置些老韭菜炒豆腐,别忘淋上红红的辣子油,一般关中汉子还要几颗嫩大蒜瓣子,风卷残云两大碗那是常事。我们家是小女人之流,都是细瓷碗,不大,喜欢吃两碗,找个充实的感觉。
火辣辣的五黄六月,吃一碗地道的浆水面,消暑败火,胃里清凉,人精神。关中道的老陕,伏天里就凭这个增饭量。每年立了夏,我就嚷着让母亲做浆水,基本夏天的汤面都是浆水送下。
浆水,是浆水面的灵魂。制作方法我到现在也未亲自尝试,过程倒背如流。家乡人管它叫“涹浆水”。讲究的人家要找清明前后开花的荠菜,叶子加细秆,拔回来洗净晾干水分,在瓷质的罐或盆里用滚烫的面汤烫软和,蒙一层纱布,搁置在后锅台,那是为了保证温度在三十度左右。静等两三日,看到菜叶子发黄,汤水变白,酸味出来就算成了。现在很难找到荠菜,都用麦芹,是那种细梗花叶子芹菜,越老越好。以后煮完面条的面汤就有用了,一点也不糟蹋浪费粮食。面汤放凉倒入浆水罐,养浆水,以后就是常吃常新。浆水是个素食,沾不得荤腥,还得勤快人伺候它,三天一换菜,两天一换汤,家里两天没人,浆水上就长白色的浮沫,老家人说是浆水“白花”,那就是很快要坏了,浆水要勤搅动,避免“白花”。姥姥在世时候,家里的浆水缸里还少不了杏仁,炝好的浆水汤中偶尔咬到一枚杏仁,清香无比,那应该是浆水面的最高级别。现在的饭店也卖“杏仁浆水面”。想来,杏仁、芹菜,都是清火排毒的消暑物。听说小女孩逮麻雀玩,长大就涹不出好浆水。我想那也是最古老的环保教育吧。
浆水菜,就是那种在浆水里泡两三天,出了味的细芹菜,也可以下饭。婆婆把它做得不错,用刀切细,热油泼过,只搁盐和味精,很爽口。
浆水涹不酸,是个大问题,对于主妇来说,是个很没面子的事情。婆婆是这样解决的:洗干净一把麦粒,直接扔进浆水罐,不出三天肯定酸,好像是速成一类。我个人觉得还是纯芹菜出的酸味正。
清末兰州有个进士写浆水面戏咏,颇能道出浆水面的绝妙之处:“消暑凭浆水,炎消胃自和。面长咀嚼耐,芹美品评多。溅赤酸含透,沁心冻不呵。加餐终日饱,味比秀才何?”浆水面,不光有它的味道,还自有它的文化。
我只能说,舌尖上的感觉,是永久的家乡味,它没有比较,没有参照,只是活生生的一种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