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离开我们那一年我20出头,那些日子的记忆印在我的脑海里。看过《穆斯林的葬礼》的人们应该多少了解一些关于穆斯林婚丧嫁娶的习俗,而送别父亲的那一天算是破了当地清真寺的些许规矩。那一年,坚毅的母亲操办了家里三件大事——父亲的葬礼、姐姐和我的婚礼。
父亲14岁参军,随部队辗转西北数地,28年的军旅生涯造就了父亲明辨是非,爱憎分明,为人率真、坦诚,做事干练,从不拖泥带水,完全军人的作风。
部队同时也造就了父亲超人的能力,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电子琴、二胡、手风琴、口琴,象棋、围棋,技艺一流;毛笔字、钢笔字,凡写出来的字都与字帖无二。父亲还会修理自行车、电视机、收音机,能开军用卡车、摩托车,自己做家具,五斗橱、高低柜,刨木板、刷油漆无所不能,做饭也是行家里手,包子、饺子、馒头、烙饼、炒菜无一不精,包的饺子个个都像艺术品,烙芝麻饼的香味远远地都会惹得人流哈喇子。
最邪门的是父亲会裁剪缝纫、绣花、织毛衣,家里最早那个18英寸日立彩电的电视机套至今还被母亲保存着。我们姐妹小时候过年的衣服都是父亲选布、亲手设计量尺裁剪缝纫而成的,而且款式总是最新潮的,小学五年级那件红格子带白菲边的娃娃领上衣让我至今难以忘怀。有一年都大年三十了,部队大院里有一家竟然忘了给孩子置办新衣,求到父亲,父亲二话没说,连夜赶制了一套衣服,当大年初一一大早父亲把新衣交给那户人家时,所有人都被惊到了,竟不相信这会是真的。
父亲所具备的这许多优点成为我判断一个男人是否优秀的标准。近乎十全十美的标准,这几十年来,我再也没有遇到第二个。
姐妹三个当中我是最不怕父亲的,他常常包容我的倔强和执拗,也那么理解我的无知和任性。上初中时有一回,我被同学带的杂志上的一篇文章吸引,便如获至宝,一放学就急呼呼跑回家郑重其事地对父亲说:“爸,以后你不能让我干活儿哦,我得了一种病。”
父亲赶忙把手搭在我的额头上问“怎么啦,发烧了吗?”
我拂去父亲的手摇摇头:“我得的叫懒病,这种病就是什么活儿都不能干!”
我竟把书中带引号的懒病真的当作一种病了!父亲被我的神情和语气逗得哈哈大笑:“怎么就不能干活儿呢?”
“因为我不喜欢干!”
父亲拍拍我的头,就算答应了我。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还是因为后来姐姐和妹妹都去了部队,父母身边就我一个孩子,因此得到了父母的特别疼爱,父亲更是娇惯我些,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的家务活儿基本轮不到我干,有个搬搬抬抬重一点的活儿更是与我无关。这也养成了我好吃懒做的毛病,跟父亲撒娇说即使成家了也要跟爸妈住,我才不要自己做饭呢。父亲笑呵呵地应承,却不成想,父亲没有等到这一天。
上世纪七十年代,物质是比较匮乏的,但相对来说部队就好了许多,因为有自己的农场,肉类禽蛋、瓜果蔬菜,副食品是相当丰富的,那个年代在部队大院里长大的人,童年是不会有吃不饱、吃不好的记忆的。
那一年父亲去南京高级陆军学校进修一年,回来时给我们每个人都带了礼物,扁扁的长条形的、粉色的包装纸上有个可爱的小姑娘吹出一个大泡泡的泡泡糖,足足有一百个!这稀罕玩意儿带给我们姐妹许久的甜蜜和快乐,羡煞了大院儿里的孩子们。还有父亲特意买给我的一件天蓝色质地特别垂顺的连衣裙,美得直到现在还常常有一个穿着天蓝色连衣裙的小姑娘出现在我的梦境。
1986年父亲从部队转业后,我们家也搬离了部队大院。两年后,通过社会公开考试,我成为建设银行的一名员工,也成为父亲的同事,亲睹了父亲工作时的模样和风采。父亲每每在几百人的职工大会上发言时总是不用讲稿,且以站姿讲话大致四十分钟,条理清晰,层次分明,语句不重复,所以每次只要父亲讲话大家必定聚精会神。
父亲的才华和优点被单位里越来越多的人认可,更是成为许多年轻人的偶像,就连他抽烟时那潇洒的姿态都被年轻人纷纷效仿。而我也因为一年数次、连续几年参加所在单位以及市、省直属系统的业务比赛,又总是以遥遥领先的分数包揽第一名的成绩而成为父亲的骄傲。每当看到一进单位大门张贴有比赛结果或是先进工作者的大红榜上写着我的名字,父亲总是好开心。
命运就是这样的,在你觉得很美好的时候就会面临失去!
父亲的离去让我迅速成长起来。可是,如果可能,多想以成长后的我所能做到的一切来回报仍然康健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