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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8版
发布日期:2022年06月13日
书 房 梦
○ 马治权


  单位新盖了办公楼,旧楼要交回机关事务管理局。原来因为自己的书法写得有点样子,行政处以特殊人才照顾为由,给了一间大办公室。现在“八项规定”,办公室一视同仁,不及过去三分之一,因此大部分东西要搬回家里。
  搬家方知东西多。什么东西都有:毛笔、砚台、镇纸、宣纸;杂志、剪报、书籍卡片、笔记本、手稿;榔头、钉子、剪刀、胶水;沙发、写字台、书柜以及午休的单人床等。每天都往回搬,早上搬回来装进书柜,下午继续搬。一个星期都是这样。二十年的积累几天搬完,工作量大得惊人。
  家里的书柜不够用,再买书柜又没有地方放。于是一层书柜里装两排书,书上面再摞书,柜顶至屋顶也是书,书柜成立体书墙了。虽然拥挤,但置身其间,顿觉自己也混成了饱学之人。
  昔日买书读书的日子历历在目,像回忆与一个老朋友的经年交往。每天清理搬动,心中自然有许多不忍,每一件东西都有故事,都会拨动记忆的琴弦,因此每天都纠缠在舍得与舍不得之间。
  旧杂志,一扔再扔,总有些扔不掉。《新华文摘》《书法》《读者》《读书》《编译参考》,以及我主编的《各界》,一捆一捆,书柜放不下,放阳台,阳台放不下,放床底,甚至洗手间。
  搬家是在秋天。秋风秋雨,我打着伞,细细叮嘱帮着搬家的朋友:书最怕雨水,尽管用塑料纸包裹起来了,还是要擦干雨水再拆包。书一见水品相就要受损。朋友笑着说,这我们知道,您就不要操心了。看您这样子,穷得就剩下书了!
  过去只要有个家即可,现在还需要一个工作室,东西多啊!杜甫有《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我是《茅屋为人民币所破歌》。总想有一间理想的工作室,但仿佛只是一个梦。母亲说,生活永远都不能“可心”。我到老了才悟出她老人家的苦衷,譬如打造一间“可心”书房。
  工作室要有你的全部所需,大到文房四宝,小到糨糊剪刀。还有气息——多年来依照自己的审美观积淀出来的一种味道。这种味道虽然说不清道不明,但你能感觉得来。
  令我初为震撼的是冯骥才的书房,冯骥才那时已经是天津市文联主席,搬进了大办公室,约有五六十平方米。四壁书橱,字画琳琅满目,一张书案摆在中央,让你知道什么叫“坐拥书城”。令我羡慕的是马河声的工作室。人常说,读书养气,其实工作室经营久了,也会有气氤氲其间。马河声在养自己气的同时,也在养工作室的气。他是那种车间式的工作室,顶上只刷了一层灰漆,墙上也没有壁纸,但却能令人注目和流连忘返。有些办公室人坐一会儿就想走,比如领导的办公室;有些人的办公室让人欣赏,比如冯骥才的;有些办公室则可以阅读,比如马河声的。书自不必说,文房四宝自不必说,扑面而来的字画自不必说,小摆件自不必说,就那些随意贴在墙上、玻璃上,或置放在某个地方,甚至卫生间的小块字画,也分外养眼。他没事的时候喜欢临帖,在毛边纸上、在信笺上、在各种各样的纸盒上……他将这些临帖作品随意悬挂摆放,却独具匠心。是古帖临写,也是名画复制。张大千曾因临摹石涛、八大骗过很多人,马河声也有这个本领。
  因此,养气一说绝非虚妄。在山川,叫云蒸霞蔚;在书法,叫郁郁芊芊;在文章,叫气贯长虹;在君子,叫山高水长。著名画家江某某的书房在南山。那也是可以用来细细阅读的书房。依山傍水,异石亭阁,充满了叹为观止的细节。
  多年前母亲去世,我经历了一场生死分离;这些日子又与办公室分离,人这一辈子大概就是不断地分离,亲人、朋友、物件、美食、美景……
  与旧的分离与新的结缘。点点滴滴,泪水、汗水。我有不少朋友分布在全国各地,他们也经常邀我去游玩、写字。呆的时间久一点的,我还会小经营一番,打造出一个书房来。但真正的书房不可能处处都有,其他的书房都是暂寄,而那个自己通过多年打造的书房才是心的归宿。当然,那应该也是暂寄。对于浩渺的宇宙来说,人在这个世间的时间是短暂的,谁又能永久地占有呢?“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我住的小区在大明宫。站在阳台上望去,方圆几十平方公里的公园,是唐时的办公地方,现在则成了一片绿地。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拥有是相对的,暂寄是绝对的。如此一想,就没必要为之怫伤!杜甫有才华吧?唐朝也算是盛世,可他却作《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苏轼大概也没有书房,不然,他怎么能在《前赤壁赋》中,写出如此真切之感受呢!“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