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篇·在高加索山脉（下）
　　谢天谢地，终于放行了！这一群面色铁青饥肠辘辘的人们，迅速地爬上车，猛轰油门，车从海关打开的铁门空隙飞驰而过。海关人员，一个穿着宽大的制式棉服、挺着个大肚子的中年人，站在门口，背转了身子，好像有些不好意思。
　　我们的车队离了海关，绕了一个弯，在路旁吃饭。吃完饭，急着赶路，因为三天以后，在莫斯科有个新闻发布会，会上有我一个演讲。消息已经发出去了，我们得卡那个时间点抵达。
　　我们现在沿着外高加索一侧的山脉行走。行走到半夜的时候，来到一个黑黝黝的山峰下面，头顶上是驻兵的要塞，山间平坦处则是一个小镇。我们在这里找了个小饭馆吃饭。小镇上来来去去有许多士兵，他们应当是巡夜的。要塞里灯光忽明忽暗，碉堡隐现在高加索山脉那冷冰冰的黑色剪影中，不时有巡夜哨兵的枪刺闪过。
　　吃饭途中我接到一个来自西安的短信。一位女网友看了陕西卫视新闻联播，知道我们苦难的行程现在正穿越在高加索山脉，于是发了一首俄罗斯天才诗人莱蒙托夫的《致高加索》，并注明说，莱蒙托夫活了二十七岁，这首诗是他十六岁时写的：高加索！你这遥远的地方！你这淳朴的自由的故乡！你也充满了种种的不幸，你也受到了战争的创伤！
　　莱蒙托夫也是我所崇拜的作家。他被世界文学史称为“在俄罗斯最黑暗的时期，顽强地勇敢地发出正义之声的作家”，他还是一位著名的小说家，他的天才作品《当代英雄》塑造了俄罗斯文学第一个“多余人”的形象。那借小说人物毕巧林之口说出的内心独白，被称为“多余人”的宣言：如今，在这儿，在这枯寂的要塞中，我暗暗地问自己，我为什么抛弃了那命运为我安排的有着和煦的阳光和绿荫的海滩，而执意要把自己交给漂泊呢？噢，我明白了，我是不会屈服于这种命运的。我是一个在双桅贼船上生活惯了的水手，不管这海岸怎么诱惑我，一旦那双桅贼船的桅杆出现在遥远的海平面上的时候，我将狂喜地不顾一切地向它奔去，什么也不能把我阻拦！
　　因为莱蒙托夫，又因为这是在高加索要塞，我的心情再也不能平静。我不再吃饭了，提了半个羊腿，拿了半高杯鲜啤酒，走出餐厅。我们的车顺着大街停了一行，那些巡逻的士兵以及夜深了还未入睡的居民，围着我们的车，在指指点点。车上有中国国旗，所以他们知道这是中国人，这车来自中国。我们的车后挡风玻璃上，都有一个用漆喷上的路线图，弯弯曲曲的，一头是西安，一头是伦敦，这他们看了也一目了然，知道我们的行程。车很脏，铺满了泥浆和灰尘。那最脏的一辆车的后挡风玻璃上写着这么一句话——不到伦敦不洗车。士兵们围着这辆车指指点点，开怀大笑。我凑上前去看，原来他们用手机将这句话拍下来，再翻译成俄语，从而知道了这句幽默的意思，见到我来，他们指着这句话向我竖大拇指。
　　我从这车拿下自己最好的烟、最好的茶，散给这些大兵兄弟。一个长官模样的人，则掏出他的装着莫合烟的烟荷包，我表示我不会卷烟。他笑了，拿出一绺二指宽的纸条，将莫合烟往上一撒，两只男人粗糙的大手一卷，卷好后又用舌头一舔，这样一支莫合烟就卷好了。他将莫合烟卷递给我，并且说这烟荷包是他老婆给他绣的，他要是送人，他老婆知道了会骂他的，否则，他真想把这烟荷包也送给我。见说，我知趣地摆了摆手。他掏出打火机，为我点着烟，于是烟火一明一灭，我有滋有味地抽起来。一边抽着一边不忘竖大拇指。我还从车上拿出我此行带的书，长篇小说《大刈镰》。此行，它将作为礼仪用品，送给沿途那些政要们。我拿出两本，趴在车头上签名，一本送给这位长官，一本送给他们要塞的图书室。书递给他们后，一个士官模样的人用手机将书的内容简介拍下来，再用手机翻译成俄文，然后将这本书的内容讲给大家听。
　　长官会说几句中文，他竖起大拇指说：骑兵，最后的中国骑兵。这是草原的故事，马的故事，青春和激情的故事！说完，在士兵的乌拉声中，紧紧地拥抱我。
　　他指着自己身上的马裤和大皮靴说，他也是骑兵，高加索山地的骑兵！现在，几天不骑马，屁股就会发痒。
　　这样我们照相，一批一批地照相。拿着我的那本书照。直到后来，我们车队的所有人都吃完饭走出来了，我把电视台的头介绍给他们。又照了一阵相后，我们爬上车，大家作告别状，离开这个要塞小镇。
　　接下来，我的感觉是，我们好像从这里翻越了高加索山脉。山不甚高，也不甚陡，因此翻越时也不大费力气。由于是暗夜行走，路边的景物也模模糊糊。直观的感觉是翻山之前，高加索连绵的山脉在我们的左手，这里应当是外高加索。而翻过山之后，车的方向变了，虽然这山依旧是在左手，但这次是向西，我们进入北高加索了。
　　还有一座更著名的山脉，叫乌拉尔山脉，我们下来将沿着它的一侧前行。乌拉尔这个地名对中国人来说真是太熟悉了，在广播盛行的年代里，每天的天气预报几乎都要提乌拉尔这个山脉的名字，只要提到西伯利亚寒流，接着预报的就是乌拉尔的种种气象数据。
　　播音员会说：有一个大气压槽，已在北冰洋上空形成，它正顺着乌拉尔山向东南飘移，预计什么时候到达我国新疆北疆，什么时候抵达内地；这场影响中国大部分地区的西伯利亚寒流，将带来一个降雨降雪过程，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