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去校医院采样做核酸,见楼道里摆放着一张长条椅,木质,暗红色的漆,由于时光久远,漆皮斑驳,露出木头芯子,也一样呈现出岁月的暗色。
多么熟悉的长条椅呀。小时候去县城唯一的电影院看电影,电影院里的就是这种长条椅。不过,记得好像电影院里的长条椅是绿色的,白色的号码印在椅子背后,一张椅子4个座位,整个电影院共有35排。
那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一样贫瘠,除了深入到家家户户的有线广播,称得上文娱活动的就是看电影了。电影也是紧俏的,好长时间才上映一部,一天固定二三个场次,要看,得拼上命挤着去买票。以至于负责卖票的那个老女人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县城的名人,远远地迈着八字步来上班,气定神闲、不可一世。急切等待的人纷纷一边高喊:“来了!来了!”一边潮水般挤向小小的售票窗口。这老女人,谁若认识的话,是很值得骄傲的事情咧。
有时候会传出不胫而走的小道消息来,说是今晚有“过路电影”。现在想想可能是电影拷贝在传输的过程中路过县城,工作人员要休息一夜,故电影院可以借去一放。神秘的“过路电影”啊,撩拨得大人小孩的心里痒痒的,争先恐后千方百计买票去看,一般都是半夜12点放映。那个时代电影绝对是主流文化,记得看过的电影有《黑三角》《从奴隶到将军》《少林寺》等等。外国电影也好看,《追捕》《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等等。由于有些电影不止一遍地反复看,那些经典的画面、经典的台词,深深地印在脑海里,一辈子也忘不掉。不用说那些脍炙人口的主题曲,更是已经融入血液,陪伴着自己一同成长、慢慢变老,有时在街头巷尾偶尔听到,便一下子就回到童年和少年时代,回到当时的心境和氛围,久久不能平静。张瑜、陈冲、刘晓庆、朱琳、龚雪、姜文、高仓健、中野良子……当时的那些名星,可谓出尽了风头,家喻户晓,人人追捧,家家户户都挂着印有他们大照片的挂历,领导了整个社会的新风尚。
说到那个卖票的老女人,不得不提起一件事情。有一次来了一个新电影,父亲正在做饭,我吵着闹着要去买票,父亲说我买不好的,等吃完饭他去买。我不干,非要自己去。父亲拗不过我,给了我钱,我兴高采烈地去了。好不容易挤到跟前,买到了票,挤出来一看傻眼了,是35排的,最后一排。原来是那个老女人见我是小孩欺负我,没有按顺序而是直接跳过了很多排把最烂的票给了我。回到家,父亲也没说啥,带着我看了电影。那天看的是什么电影不记得了,只记得时不时偷瞄一下父亲,放映机的光影不断变幻着映在他的脸上,冷峻而严肃。
正片放映前一般会有一个科普之类的短片,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养蚕的片子,农民伯伯防青蛙吃蚕,在蚕棚四周挖上深沟,青蛙掉进去就蹦不出来了,至今还记得青蛙那双无可奈何的大眼睛。有时候在等待放映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一伙年轻人会突然打起架来,在长条椅上翻跃跳动,相互追逐,吓得那些女孩子们花容失色,尖叫不止。
那个摆满长条椅的电影院也是我的成功之所辉煌之地。小时候因为长得好看,学习又好,因此是学校的文艺骨干。县上有活动经常会安排在电影院举行。我在那个舞台上表演过多次节目,有诗朗诵,有表演唱,有魔术,还有相声,林林总总,惹人喜爱。当然,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电影院也是我败走麦城之地。有一次表演诗朗诵,突然忘词了,怎么也想不起来,聚光灯下,下面乌泱乌泱的人,众目睽睽之下我急得满头大汗,最后只好狼狈不堪地退下,惹得满场的人大笑。太丢人了,这次经历给我烙下了一辈子的阴影,直到今天,干什么事情特别是比较重要的都要万分仔佃地准备,反复核对检查,有时候到了多余的程度,即便如此,仍然觉得会失误,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还能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呢,已经这个岁数了,很少有什么事情能激起内心的波澜了。但一张长条椅,却把我拉回到从前,拉回那个电影院,拉回那个只有一座电影院的小县城。父母早已不在了,哥哥姐姐还在,当时的小伙伴还在,是该回去走一走,看一看了。只是听说电影院早已拆了,盖成了高楼,小县城也早已脱胎换骨,不复当年的模样。当然,长条椅,也就更无处可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