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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6版
发布日期:2021年11月26日
跪着烧炕的母亲
跪着烧炕的母亲
  母亲已经很老了,花白的头发在冬天的风中飞舞着,就像这个季节那些零落在山坡坡上的荒草,在风中杂乱地飘着,但只要它飘着、飘着,就给人一种亲切的味道,就是游子心头温热的风景。
  母亲的背已显佝偻,她病得很厉害,必须要一根拐杖的支撑才能行走,才能去村头依旧不知疲倦地等候他出远门的儿子,但这个冬天她不再出去了,这个冬天是她最幸福的日子,她每天终于可以守在归来的儿子身边嘘寒问暖,她每天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一次又一次地去烧自家的土炕。
  儿子是透过老屋已显模糊的窗玻璃瞧见烧炕的母亲的,回来几天,他一直被母亲“圈”在温暖的土炕上看电视,或者陪她聊那些个毫无边际的家长里短,在憔悴但依然慈祥的老母亲面前,他还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他忘记了自己这些年身处异地的奔波,生意场上的焦头烂额,他真想永远呆在这个温暖的土炕里,呆在母亲用她孱弱的身体为他经营的“安乐窝”里幸福地沉睡,这儿是他永远的家,是他的避风港,是他灵魂最后的皈依。
  烧炕的母亲其实身体已经十分不便了,一个“蹲”的姿势已显困难,不,她已经无法再蹲下去了,她把那个用了几十年依然舍不得扔掉的烂席片抛在炕眼的地下,然后双手扶着拐杖慢慢地跪下去的,在做这个“跪”的动作的时候,那枯瘦如树皮的长满皱褶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痛苦,这表情在儿子的心上却扎下了一个针刺般的疼痛,他从喉咙里喊了一声,但终究没有发出声,而终化成一汪泪泉,流淌在温暖的炕头。
  母亲已经拿起了那个同样陪伴了她几十个冬天的烧炕棍把那些烂柴一点一点地塞进了炕眼,这棍子拨动了炕眼里原有的火灰,那浓烟便一卷卷地顺着小小的炕眼的口处飘了出来,一半飘上了老屋的檐顶,一半停留在母亲的眼角、嘴角,母亲的眼角便被“眯”得流了泪,紧接着便开始咳嗽不停,可她依旧没有停住手中的动作……
  这动作就是母亲烧炕的动作,如此娴熟,如此生动。还是在儿时,儿子常常在夜半惺忪的睡梦中就被柴棍捅炕的声音惊醒,是很亲切的感觉,是母亲传来的温度,竟和他夜晚偎在母亲的怀里一样的温暖,一样的迷恋。
  想起这些往事的时候,儿子心中突然闪过一丝揪心的疼痛,母亲的确老了,而自己离开家园真的已经很久、很久了……
  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便开始想着要离开家乡,像一颗蒲公英的种子,不甘平庸,发誓要“飞”出大山,“飞”到山外的世界,去开辟一方属于自己的天地。也许因为自己的努力,也许是因为抓住了机遇,他真的成功了。几年来,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会在这座曾经梦寐以求的城市里拥有自己的资产、自己的房子。他曾经带着衣锦还乡的荣耀回到乡村,在村里人羡慕的目光中请求母亲随他去城市里享福,可最终还是被拒绝了。乡村是母亲的根,她哪里都不愿去,那时,他是真不明白劳碌一生的母亲怎么就不知道享福呢?
  这些年他在看似春风得意中奔波着、周旋着、幸福着、疲惫着,没有人告诉他年迈的母亲年年村口的守候!
  然而这个冬天他回来了,他是在商海的沉浮后带着一身的倦怠归来的,突然很累,突然很想母亲的怀抱,想躺在母亲温暖的炕头,像当年一样依偎在母亲的怀中……
  想起这些往事的时候,烧炕的母亲已经完成了在炕眼前的最后一个动作,像刚“蹲”下去时候一样完成一个疼痛的姿势,脸上带着疲惫的微笑,迎面碰见了已站在门口儿子的目光——“妈……”他哽咽着叫了一生,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其实,他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母亲刚才那烧炕的动作此刻已在记忆中汇成一汪爱与疼痛的河流,此刻正温暖地淌过他疲惫的心坎,注定成为他今生再也走不出去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