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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7版
发布日期:2021年10月20日
毛 娃
毛 娃
  种庄稼是农人的营生,养牛是毛娃的生活。别人捡一处茂盛的草地,把牛拴在木桩上,就去干活了。毛娃不拴牛,他跟在牛后边。牛嚓嚓地把草卷住咬断,送进胃里,他给牛一遍又一遍提醒,那撮草又长又密,这撮草又嫩又香,先把它们吃了。
  大概是出生的时候就有兆头,脸色黢黑,汗毛浓密,就取了毛娃这个名字。在小学中段,这个特点已经显露无遗,茸茸的络腮胡就蔓延在两腮。上嘴唇与鼻沟间,黑色的毛发倔强地占领这狭窄的空间。如果在夏天,水田里插秧,卷起裤腿,他衣服之外的地方,无不是密实的汗毛——除了手掌脚掌。我和他同学了近十年,真的只知道他的这个名字,官名从来未曾记住。
  书包放下,毛娃就去牵牛。牛黄色的毛缎子似的溜着光泽。随着四肢的动,牛毛变换着地方闪亮。毛娃说,走,伙计,到河边去,河堤上的毛线草拔节了,甜丝丝的;芨芨草两寸高了,你一舌头刚好卷住;狗尾巴草还没长全乎,过一阵子吃。黄牛反刍着,嘴巴一咬一磨,像是回应。
  牛在河堤吃草,毛娃拿一把镰刀,去水洼的地方割草。一会儿搂一抱嫩草,扔在黄牛嘴下。“你看你咋吃草哩,把草根都拔出来了?不下雨,草根死了,你还能有啥吃?打你个不听话的。”毛娃把手举起来,镰刀高高地在阳光下亮出刃光。牛欢快地把草送进喉咙,吞进胃里,身子鼓胀成圆桶。它并不害怕,因为毛娃嘴里厉害地骂,但镰刀把子不会真的落在身上。毛娃家的牛鞭子是一条麻绳做的,一直挂在墙上,没有用过。
  麦子收割要犁地,准备放水插秧,牛这时候最劳累。别人给牛套好犁具,拖着去地里。毛娃扛上铁铧,到地头才给黄牛套上。若是碰到一块石头,顶住了铧尖,毛娃左右晃着铧柄,舞蹈一般躲过了石头,自己心里的石头也才能落地。天色擦黑,卸了套,牛走在前面,毛娃扛着犁铧跟在后面,锋利闪亮的铧尖在他后腰一寸的地方,像一星灯火。毛娃说,“伙计,你今儿个累了,回去给你煮一锅豆子,拌上干铡草,香得很,你吃了早点睡,别胡骚情,明儿个还有一亩地,活重着呢。你听下没,打你!”
  一次,黄牛病了,卧在牛圈里。毛娃把牛拉了几次,牛都不起来,头耷拉着。找来兽医,兽医说牛拉稀,感冒了。毛娃说,“你不说我也看得见牛沟子(方言,屁股)不干净,给吃啥,咋叫牛赶紧起来?”兽医给开了药方子。毛娃拿大砂锅熬了草药,摇一把蒲扇,扇成半温,装进竹筒里,对黄牛说,“伙计,我尝了,就是有点苦,你不喝,病好不了啊。”说着,一只手迅速伸进牛嘴里,另一只手已经把竹筒里的药倒了进去。药汤顺着他的手臂,进了牛的喉咙。牛难受,扭着脖子。毛娃说,“你就咬,你把我手咬断了。把我的感冒药都给你加了,你还能不好?你不好,看我不打你。”
  现在,牛早卖掉了,农村空了,毛娃在城里打工。估计见面我已经认不出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