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 章　樽前追忆孙过庭，夜访孙翔殖业里
　　王宗显特意把晚饭安排在上次和怀素吃饭的承福坊那家酒馆。
　　承福坊离东宫近，就在东城宣仁门东南角，紧临洛水，颜真卿以前曾在此吃过茶。
　　掌柜老早等在门口，见颜真卿也来了，恭敬地把他们一行迎上二楼临窗傍水的桌子坐下。
　　众人坐定，掌柜道：“颜鲁公乃我大唐英雄，菜随便点，我请客。”
　　酒过三巡，掌柜给颜真卿敬过酒，来到怀素面前，见他脸颊有伤，惊讶道：“上人何故受伤？”
　　不等怀素说话，王宗显把怀素寻觅书圣墨迹之事简单说了一遍。
　　掌柜道：“上人，若能再书一纸予我，我让您观孙过庭墨宝真迹如何？”
　　怀素有些不相信，还是点了点头。
　　“吹吧，你胡吹吧！你要能拿出来孙过庭墨迹，不仅上人书你一纸，颜大人再书你一纸。”王宗显在此做驿丞，和掌柜熟稔得不能再熟了，从未听说他有什么孙过庭墨迹。
　　“我是没有，但我表弟有。”掌柜头向上扬了扬，自豪地说道。
　　“你表弟是谁？”王宗显追问道。
　　“殖业里办私塾之孙翔。”掌柜道。
　　颜真卿见众人不信，即道：“如在殖业里，有可能。”他饮下一杯酒继续道，“孙过庭过世已近百年了，他任率府录事参军时，和陈子昂都在太子府当差，关系很好，陈子昂作诗，孙过庭作字，经常就在殖业里孙过庭客舍雅集，影响很大，常常为之门盈道塞。”
　　“颜大人，不是有可能，那是真的。孙过庭是我姑夫，孙翔是他儿子，我们和姨表兄李崿都跟姑夫学习，李崿学得最好，现为我之故里富阳丞；孙翔次之，开馆授徒；我叫穆熊，可能是名字没起好，学得最差，就开了酒馆。”掌柜感慨道。
　　孙过庭，字虔礼，富阳人，他出身寒微，专心致学，四十岁才入仕，因为操守高洁，不久遭受谗言被免，他便专心钻研书法，著书法理论《书谱》，影响深远。
　　丢官以后，孙过庭没有离开长安，在朋友们的帮助下继续在长安著书立说。不久，才四十多岁的他就在殖业里客舍暴疾而卒，英年早逝。好友陈子昂怀着悲痛的心情，给孙过庭写下了祭文《祭率府孙录事文》和墓志《率府录事孙君墓志铭》。
　　菜阜酒美，怀素心不在焉，食不甘味，他挂念着孙过庭的墨迹，稍事吃喝便催促着去殖业里。
　　殖业里在北市和安喜门之间，离永福坊不远，一袋烟工夫便到了。
　　来到一座大门漆黑的宅院，已是万家灯火，穆熊扣着门环高喊：“表弟，表弟。”
　　随着答应声，主人挑着灯笼开了门，见一群人站在门口，愣了一下，不情愿地转身往回走。
　　进了大门就是个弄堂，模模糊糊可以看到摆满了课桌凳。来到上房，挑灯的汉子熄了灯笼收好，道：“表兄，你带这么多人何干？”
　　穆熊把来客一一作了介绍后道：“这是我表弟孙翔。”
　　孙翔变得和言悦色，开始沏茶。
　　穆熊道：“表弟，你把姑夫遗存的墨稿让颜大人他们欣赏欣赏。”
　　孙翔正在沏茶，闻听此言，把茶壶重重地蹾到桌子上，道：“你能不知道，前几年躲避叛军，早逸散了。”
　　“表弟表弟，你看看这都是何人！平时你八抬大轿能抬来不？这哪一个你不放心？你拿出来让他们看看，最后让颜大人和怀素上人各书一纸留你，何如？”
　　孙翔不再言语，他不知道怀素，但颜真卿这个名字如雷贯耳。他重新点上灯笼出去，过了好大一会，才抱来一包裏，层层打开，将一叠文稿交给颜真卿。
　　大家凑过来，见是孙过庭草书《景福殿赋》。穆熊问道：“你把《书谱》呢？”“逸散了！”孙翔没好气地道。那边表兄弟拌嘴，这边颜真卿和怀素被孙过庭《景福殿赋》深深地吸引住了。颜真卿看完一页，便递给怀素，俩人看得很细很细，恨不能把此帖刻在脑子里。
　　穆熊瞟了颜真卿和怀素一眼，不再和孙翔拌嘴，但没有忘记让颜真卿、怀素写字的事，便拉过孙翔开始研墨润笔，等着一会儿向颜真卿和怀素索字。
　　颜真卿和怀素看得入了神，王宗显主动续茶，茶水凉了，换了几次他俩也没喝。颜真卿时而点头，时而在大腿上比划，怀素干脆用指头蘸着茶水在桌子上划拉，不知不觉临近子夜。
　　孙翔有点困了，打了个响亮的呵欠。颜真卿道：“孙先生，实在对不起，不觉这么晚了！”
　　颜真卿从怀素手里要过墨稿，整理停当，交还给孙翔准备辞行。
　　当众人起身的当儿，穆熊把笔帘撞到了地上，毛笔散了一地。颜真卿回过头，见铺好的纸，研好的墨，想起了来时说的话，便道：“藏真，别忘了践诺！”
　　颜真卿和怀素给现场每人书一幅书作。
　　孙翔乃孙过庭之子，书史不见经传，《苏州府志》有载：“孙过庭子孙翔亦能书”，书当不如其父。这是后话，不必细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