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谓到长安已经两年多了,在大唐西市购置了一座宅子,总算稳定了下来。这日,他琢磨着宅子好了,也该请些故交在一块聚聚。一大早,他安排家人出去采买,置办家宴,还特意叮嘱下人董二买了几挂鞭炮。
在邀请的朋友中,有钱起、任华、戴叔伦、许瑝等,他本也请了邬肜,但邬肜有公差,难以脱身。张谓还特意邀请了自己在潭州刺史任上,被人诬告,为自己正名洗冤的恩人御史李舟。
怀素早早就到了张谓家里,他还带来了朋友鲁收,提前来帮忙,做些准备。
此日,天高云淡,和风习习,庭院里摆了十几桌酒席,宴席在鞭炮鼓乐声中开始了。怀素执壶,穿梭其间,一会就喝高了。
院子迎门新建了雪白的影壁,旁边桌子上早已备好了笔墨。
张谓站起来,摆了摆手,鼓乐戛然而止,张谓道:“各位今天光临寒舍,酒淡肴薄,无以为敬,特邀吾之好友零陵僧藏真上人舞墨助兴。”
众人热情高涨,齐声附和。
怀素正喝得起兴,听张谓如此说,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把手里还端着的那碗酒一仰脖子,一股脑地灌了下去,踉踉跄跄来到影壁前。
全场目光聚在了怀素身上,他并没有去拿笔,而是踉踉跄跄来到影壁前,就地打起了醉拳。怀素在书堂寺时就练拳脚,打起醉拳上盘百枝摇,中盘如铜鼓,下盘如生根。就在众人沉浸在他表演醉拳时,他却突然一声狂啸,腾身跃到影壁前,抓过毛笔。人们还没回过神来,秃笔已在粉白的影壁上游走飞动,观者时而惊诧,时而点头,时而惊呼,怀素表演欲越发高涨。他高声吟咏,手舞足蹈,得意忘形,已经不计笔墨工拙,线条成了抒情的载体。疾涩润燥、质感力度、气势神韵,交相辉映。整篇一泻而下,如旋风骤雨,大气磅礴。众人根本来不及看他写的是什么,眼睛只是跟着他跳跃的笔触移动,跟着笔下流淌出来的线条奔跑。最后一点,怀素将毛笔遥掷过去,只见那支秃笔,似离弦之箭,不偏不倚,正好是该点的位置。
怀素返身移步,随手抓过酒壶又仰起脖往下灌。
“妙!”惊讶的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全场齐声叫好。
李舟酙满一杯酒走了过来,对怀素道:“俺还是在衡阳所说之话,昔张旭之作也,时人谓之张颠,今怀素之为也,余谓之狂僧。以狂继颠,谁曰不可!来,敬您一杯。”众人齐声附和,怀素来者不拒,开怀畅饮。
御史任华诗兴大发,临场作诗一首:
吾尝好奇,古来草圣无不知。
岂不知右军与献之,虽有壮丽之骨,恨无狂逸之姿。
中间张长史,独放荡而不羁,以颠为名倾荡于当时。
张老颠,殊不颠于怀素。
怀素颠,乃是颠。
人谓尔从江南来,我谓尔从天上来。
负颠狂之墨妙,有墨狂之逸才。
狂僧前日动京华,朝骑王公大人马,暮宿王公大人家。
谁不造素屏?
谁不涂粉壁?
粉壁摇晴光,素屏凝晓霜,待君挥洒兮不可弥忘。
骏马迎来坐堂中,金盆盛酒竹叶香。十杯五杯不解意,百杯已后始颠狂。一颠一狂多意气,大叫一声起攘臂。挥毫倏忽千万字,有时一字两字长丈二。
翕若长鲸泼剌动海岛,欻若长蛇戎律透深草。
回环缭绕相拘连,千变万化在眼前。飘风骤雨相击射,速禄飒拉动檐隙。掷华山巨石以为点,掣衡山阵云以为画。兴不尽,势转雄,恐天低而地窄,更有何处最可怜,褭褭枯藤万丈悬。
万丈悬,拂秋水,映秋天;或如丝,或如发,风吹欲绝又不绝。
锋芒利如欧冶剑,劲直浑是并州铁。
时复枯燥何褵褷,忽觉阴山突兀横翠微。
中有枯松错落一万丈,倒挂绝壁蹙枯枝。
千魑魅兮万魍魉,欲出不可何闪尸。又如翰海日暮愁阴浓,忽然跃出千黑龙。夭矫偃蹇,入乎苍穹。飞沙走石满穷塞,万里飕飕西北风。狂僧有绝艺,非数仞高墙不足以逞其笔势。或逢花笺与绢素,凝神执笔守恒度。别来筋骨多情趣,霏霏微微点长露。三秋月照丹凤楼,二月花开上林树。终恐绊骐骥之足,不得展千里之步。狂僧狂僧,尔虽有绝艺,犹当假良媒。不因礼部张公将尔来,如何得声名一旦喧九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