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老家,过年最重要的仪式感便是进入腊月杀一头自家喂养的年猪,存上满满一大缸酸菜,自磨自制一扎豆腐,还有压制上百杆洋芋粉条。有了这些,辛苦了一年的乡亲们就能过个“肥”年了。
一进腊月,村里的三个杀猪匠忙得不亦乐乎,一把杀猪刀,一口杀猪桶,便是这些除了会种庄稼还有手艺的人的全部家当。这段时间,猪匠虽然很累,但这也是一年中足够享受的一段日子,因为他们能吃到最好的杀猪菜,拔上最好的猪鬃,走时还能带上东家送的一块上等的猪肉。
在我们礼辛镇,每月逢一四七,便有集市,腊月廿四的集市也是大年来临前的最后两个集市之一。过了小年,腊月廿四就来了。这一天的礼辛镇,用水泄不通来形容都不为过,只要有空隙的地方就有人,窄窄的街道上挤满了来自南山北山的、川上川下的赶集人。
一条一千米不到的街道,从上午九十点进镇,到下午三点再折返,用了五个多钟头时间。父亲当然知道我们死活要跟着赶集的目的,最爱的鞭炮终于采购了,但采购鞭炮往往是限量采购,总觉得父亲买的不够我们弟兄仨玩。还有礼辛镇独有的“麻腐角儿”美食,是当地冬天最解馋的一种小吃,用磨碎了的麻子加豆腐包成半圆形蒸熟食用。我们好不容易买上了,摊位前拥挤得无法下嘴,只能装在裤兜里,等赶完集,在回家的路上慢慢享用。刚出镇子,急忙掏出麻腐角儿,遗憾的是已经没了刚出锅的味道,记忆中还是很解馋的。只因一早跟父亲急于出门,火急火燎地吃了一碗馓饭,到下午时饿得前心贴后背的我们,能吃上冷的麻腐角儿,已经觉得是人间美味了。
事实上,从冯山到礼辛镇,步行十里路,来回的感觉是不一样的。赶集时,是下山,且满怀期待,觉得一会儿就到了;回来时,是上山,些许的失望加疲惫,这十里路走得相当吃力。父亲背上背着年货,已无法再背动我,只能慢慢挪动,我在心里偷着发誓,再也不去赶集了。到了腊月廿七,父亲还得去,还有一些年货未备齐,需要补充。父亲在炕头喝着罐罐茶,抚摸着我的小脑袋,问我还去赶集不,我嘟噜着嘴,嘴上说不去,实际上还是想去凑热闹。
腊月里的这些事,对父亲这代人而言,酸楚大于期待。家庭收入来源仅仅局限在种庄稼,再无其他收入,只因我们家和别家孩子一样多,张口吃饭的人多,能凑合着养活一家人就已经是父母最大的本事了,可对儿时的我们而言,根本不懂这些,只知道饿了要吃,吃饱了去玩。腊月要热闹,过年要新衣裳,这些希望如果未能如我们所愿,我们就觉得连年都是灰色的。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儿时的腊月尽是美好。即使生活再难,肚子再空,但父母依然会尽其所能,满足每一个孩子新年一套新衣裳的愿望。我经常在想,我的父母真是能干,他们究竟是怎么把我们姊妹一个个养大的,不但养活了我们,还让五个孩子都读书识字,走出了大山。
在我的记忆里,童年腊月里的那些事永远也忘不了,但更让我们铭记在心的,是父母传递给我们的面对苦难要挺过去的决心,这种精神将会激励我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