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版阅读请点击:
展开通版
收缩通版
当前版:A08版
发布日期:2020年11月16日
检阅自己的永恒
检阅自己的永恒

  常常有一些朋友问:“你还写作吗?”
  这样的提问,当然是好意,大家这些年来一直关心我,有许多长者和一帮兄弟尽其所能帮助我。在今天这个错综复杂的社会,虽然我吃得了苦,受得了累,活到这年纪也把写作当作乐趣,并当成生活的一部分,但事实上,我与外界沟通仍有障碍,和年轻一代交流还存在代沟,跟不上时代节奏。尽管现代生活有时十分残酷,让人很无奈,但它的日新月异,时刻都在激励我前行。形势变了,观念变了,价值取向变了,有些迷茫的人容易心生怨恨,看不到希望之光便觉得生活一团漆黑,不能正确面对,也没有静下心来思考原因在哪里。在这样的背景下,要找到属于自己的理想目标确实有些困难。其实,生活就是这样,时刻为有准备的人敞开怀抱,那扇门紧闭着,要想打开,必须要付出努力。
  写作是一件枯燥的事,尤其是业余写作者要承担比别人更大的压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很不容易,上班工作、交际应酬、开会学习,反正一大堆琐琐碎碎的事,时间无声无息地从你身边流逝。行政工作有其独特的运行方式,你适应不了,就会被淘汰。平日里,面对生活中的种种面孔,还有老百姓的各种诉求,自己又力不从心,总感身心疲惫,唯一的调节方法就是写作。生活的点滴始终让我感动,安静的夜间脑海里浮现那么多的人和事,饱含着童年的忧郁和青年时的创伤,总是抚不平。有时,回望故乡时的那种悲悯和爱意在血液里翻涌,许多故事让我兴奋激动,甚至彻夜不眠,一个奇妙的世界在我内心深处变得辉煌灿烂。从发表第一篇作品起,我整整写了三十多年,这是对我整个青春的祭奠,也是我精神世界得到充实和滋养的过程。二十岁之前,单纯,爱幻想,有满满的美梦;二十岁以后,混迹于社会之中,前途、命运、人生……一大堆问题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然而,自己想活出个人样来,不服命运的安排,想逃离村子与土地。现实是残酷的,幻想里的东西硬生生被击碎,我猛然醒悟,直面土地、庄稼、村子,还有鸡叫狗咬。这些与我一生纠缠不清,让我爱恨交加的物与景,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我才会在心里咀嚼着。年轻时的梦、远方与诗、爱情与鲜花,明知很遥远,却不甘心。三十岁后,上有老,下有小,生活中的方方面面让我精疲力竭,更多的是无可奈何,甚至迷茫。我为前途与生计四处奔波,天天狼狈不堪。有一文友见过我在村子里的模样—扛着镢头,背着耙、耩子,满身泥土,一脸汗水行走在山路上。他非常吃惊,怎么也不能把诗与远方和我联系在一起,觉得这样的生存状况下我还能坚持写作,实在有些不可思议。至今,有许多年轻朋友说起我的小说,是那么崇拜和敬仰。作为本土作家,能获得这样的赞美,我感到满满的慰藉。我不奢望什么流芳千古,只希望写下的文字能在故土留下一点印迹。我是一生执着于文学写作的人,从《链歌》开始,趴在老家的土炕上写了一部十几万字的长篇《荒凉的十八岁》,这开辟了我在文学圈子里的处女地。时间眨眼即逝,我固守着、继承和传播着这块土地上优秀的文化,扎根在属于自己的土地中,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因为在忙碌中我的生活是真实的,这也是我坚持写作的动力。
  因为写作,我的生活异于常人。作为农民的儿子,我是幸运的。生活中形形色色的人和事都给我提供了资源,尽管我没有刻意走进哪一个圈子,而且兴趣爱好少得可怜,但内心常被故土的一切感动不已,这块土地让人如此地热爱与留恋,它时刻在我心中。我只想努力写好它来证明自己能走得更远。这里是根基,作为写作者,一定要站稳站直,要学习前辈,继承传统,用平民视角、悲悯情怀对待生活。创作需要勤奋与坚持,而创新又十分重要,现代化的信息与网络无时不在颠覆传统意义上的写作,这对我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在新时代的大背景下,要思考如何使自己的心依旧年轻、饱满、生动,对自己要有清醒的认知,要思考这些年来的写作优势与劣势在哪儿。所以,要不断检验和总结自己,作品成败要找出原因,这个过程很烦琐,也很考验一个人的意志,但必须要有这个耐心,才能使自己与这个时代同生同长。
  看着别人在这个多变的、错综复杂的社会里如鱼得水,自己却感觉十分的软弱无力,且尴尬。面对生活的多变,我无所适从,村里不少人还单方面地认为我在城里能量不小,大事小事来找我,没想到我却许多事都撂在那儿,村里人很失望。我从另一个视角观察生活,某件事、某个人在我脑子里转来转去,挥之不去,老是让人牵挂。于是,思考得多,没了其他心思,写下来倒也觉得欢欣鼓舞。
  这部小说集名叫《在西安》。我把这两年发表的几篇小说收集起来,觉得平日里除了应酬琐碎之事,还要有留给人们读的文字。收在这本集子里的几篇中短篇小说,有着大体相同的题材,关于生活、人生、爱情以及所有琐碎烦事,都充斥着恍惚、混沌,如同迷雾一样笼罩着我,使我无法分辨。人世嘈杂,世事无常,回过头来,重新审视自己,作品始终在忧郁中寻找文字的另一种可能性。三十多年前,我在西安一家编辑部工作,那时候一心想成名成家,然而这个城市没有属于我的立锥之地,尽管那时我年轻气盛,常常幻想着有一天在这个队伍当中大有作为。我骑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在西安的大街小巷游荡着,那种漫无目标的追寻,让我感到虚弱与恐慌。我下决心要混出个名堂,省吃俭用把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总以为吃够了苦就有甜来,西安总会有自己的安身之处。过了若干年,我去莲湖区那块走了一下午,那里已经不见当年的模样,改造过的城区变化很大,街与巷我已不认识,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找不到当初文学青年的影子,编辑部人员一茬又一茬地换,有许多前辈离开了人世,那年月的恩怨早已化作尘埃,一笔勾销。我有些惆怅,喉咙口似有东西堵着,不知是什么滋味。一晃三十多年了,有点感慨,若那时我没离开,如今是什么样子?是的,那年冬季的一天,我带着书本和一大堆稿纸,在黎明到来之际,离开了西安,所有的生活、工作、劳动、阅读和思考回到原点。我站在故乡的土地上,检阅着自己的人生,觉得它像一曲委婉的甚至带着忧伤的信天游,在沉郁的夜空里显得那么悲壮……
  我走过的足迹仍在延伸,惯性让我停不下来,我谨慎、真诚、耐心地拥抱生活。其实,一个孤独的灵魂,你不伸手永远触摸不到。
  多年过去了,一瞬间,我的表述变成了永恒。(《在西安》自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