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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6版
发布日期:2020年10月14日
贯溪老磨坊
贯溪老磨坊

  我小时,家在村西头,而最西头住着天存爷一家子。天存爷家的瓦房比别人家的瓦房低矮,带着偏厦,那间偏厦就是磨坊。磨坊的靠里面是一盘石磨,大而且厚;靠外面空着,是放粮食口袋和放罗面笸篮的地方。
  磨坊在农闲和下雨天特别忙。
  磨坊里的大石磨一般都是套上牛拉。人们把牛喂饱饮足了,就套在磨道里,给它戴上蒙眼,在它的鼻子和石磨之间拴上一根“撑杆”,然后吆喝一声,它就开始一圈一圈、千圈万圈地走动了。
  磨道里的牛在“嘚嘚嘚……”地走,大石磨就发出“嚯嚯嚯”的声音,再加上罗面“嘎达,嘎达,嘎达”的声音,显得空寂、幽静极了。
  而更幽静的是三四月的光景,磨坊后的老榆树阴几片阳几片地落着榆钱,雪一样,把磨坊的顶上和周围铺了浅浅的一层。那时的三四月,村庄里最为贫穷、空虚。树木都开罢了花,叶子长得黑绿黑绿,麦苗已蹿起尺把高,油菜东一片西一片地黄着,斑鸠在深树林里叫一阵停一阵……人们都到镜子一样的水田里下秧母去了,村里的狗瘦瘦的,饿得直叫。农民怕的就是青黄不接的三四月,春光明明亮亮,可人饿得有些晕眩。此时的磨坊空空荡荡,老石磨在磨坊里独守着寂寞。
  等新粮熟了,从田野里收获回来,磨坊里才重新有了响动。
  那些年,我家磨面时爱用一头黑牛,它的犄角弯弯如月,性情温顺。在我的印象里它一直带着一只小牛犊,它在拉磨,小牛犊跟在后面,一圈圈地走,有时婆或母亲看不下去了,就让黑牛给小牛犊喂一会儿奶。牛犊仰头叼着母牛的奶头,吃几口碰一下,再吃,再碰……有时,我们把牛犊赶出磨坊,让它在外面玩。牛犊不在黑母牛身边,黑母牛就有些心慌,脚步也变得乱乱的。
  我家磨面一般是我母亲在经管,有时,一磨就是多半天或一整天。母亲搭着头巾,往磨盘上上料,从磨槽扫磨盘吐出的麸面,然后去罗面。时间久了,母亲满身都落下一层面粉,看上去,她就像是一个雪人,一个圣母。
  有时,需要磨的粮食少了,就不用牛,人抱着磨杠磨。我十几岁的那段,常和哥哥抱杠磨面。他大我小,大多是轮换着,他推八九十圈,我推四五十圈。就那样的,我度过了我寂寥的少年时代。
  我家屋后的邻居家只有父子两个,父亲已衰老,儿子是个傻子,儿子叫土娃,土娃别的啥活都干不了,只会推磨。土娃的父亲就让他长年累月地给人推磨,他给人推磨不收钱,只给管生活,并给一升两升面粉。
  我们村的磨坊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垮掉的,因为村上在几里外的河上安装了水磨,磨面粉省事多了。
  那座水磨坊到八十年代也垮了,人们不再用石磨磨面,而改用柴油机或用电带动机器磨面。
  此后,石磨和村庄的缘分已尽,便彻底地退出了乡村生活,而成为越来越杳远的记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