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多年前初次来蓉的情景。当时我们一行十多个同事落地成都,到了酒店安排停当已近午夜,却是睡意全无,不约而同溜出,纷纷要去宵夜。尽管此前我们都已在飞机上被航空餐喂饱,依旧按捺不住,要去慰劳自己娇气的肠胃,仿佛不如此,便不算已经来了成都。
然而,这时候谁也不知成都的食街位于何处?夜色茫茫,伫立街头,我们像一群无头苍蝇般乱撞,无奈唯有坐了出租车任由司机摆布。驶过几个街区,停车处,眼前只有一家孤零零的豪华酒楼。真是鸡同鸭讲,我们想去的乃是密密麻麻满是大排档的一条街。幸好马路旁就有一条小巷,散落着两三家大排档。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我们随便拣了一家径直进去。正是在这里,我们吃到了当时尚未风靡神州的串串。串串其精妙之处就在于一个“串”字,凡天下食物皆可“串”起。夜已深,各种食材源源不断输送面前:毛肚、川肠、鱿鱼、鳝鱼、鸭肠、鸡胗、肉片、肉丸、白菜、土豆片、藕片、韭菜……统统变为串串。我们也掌握了吃串串的正确方法,原来并非如吃羊肉串那般,要一串串点杀,而是握上一大把,将其一次豪迈地撸下,一举歼灭。这种吃法,不但酣畅淋漓,而且效率惊人。最后检点战果,尽管是黎明前的一战,我们中有人仍创下了108串的最高纪录。
前些年有幸结识了贵哥等一众成都朋友,经不住他们一再热情相邀,几年里我频频赴蓉。逗留期间,弥补了味蕾上缺失的一环。
那年四月甫来蓉城的当晚,贵哥就在市区一家名为“佬革命火锅”的店里,摆开阵势为我们接风。一如其名,“佬革命”内弥漫着一股战天斗地的壮志豪情,服务员俨如当年红卫兵小将的装扮,墙壁上张贴着“辣得心甘情愿,麻得无怨无悔”的标语,我们每人还系了军装风的围裙披挂上阵。再看看那一锅端上来浑似脸盆般沸腾的汤底,红红的辣椒和麻麻的花椒载浮载沉,让我觉得这餐火锅是大阵仗,马虎不得,非要拿出气吞山河的万丈豪情不可。
肥牛、鸭肠、丸子、黄喉、毛肚……也不知在火锅里涮了多少东西,在酒精和成都朋友神侃的双重作用下,一晚上我都是口干舌燥晕晕乎乎。我就像在锅底畅游了一番,或者洗了一次火锅的桑拿浴。不过,过后却觉得味蕾获得了解救,并且周身舒泰,一股浩然之气似乎正从胸间滋生。
席间,贵哥说有些成都人不愿离开四川,就是因为吃不到正宗的四川火锅,或者哪怕去了外地几天,就想着快快回来,而回来的头等大事就是吃一次正宗火锅,好让自己真正“醒”过来。
当然,成都也非只有火锅专美,那次在东郊记忆食堂,品尝了一道夫妻肺片,彻底改变了我对这道菜的固有印象,不免多吃了几口,再回头下箸,却发现盘中早已见底。原来大家都用筷子为这道菜投了票。临行前夕,朋友程远的夫人还念念不忘,怂恿大家再一次杀回东郊记忆食堂。
在成都数日,友人天天宴请,吃遍了成都,肚囊里也仿佛将一年的油水都存储下来。临行前夜,贵哥似乎还嫌不够,非要再整一桌告别宴不可。我们按照他发来的定位,从宾馆赶到目的地,却发现是一个星级酒店的餐厅。望着一桌大鱼大肉,我不免略感失望。此次来蓉,友人可谓热情有加关怀备至,如果说还有什么不足,那就是不曾带我们去成都人至爱的苍蝇馆子寻味。也巧刚才在我们来时的路上,转过一个街角,就发现了藏身路旁的一家苍蝇馆子,当时心想,告别宴若是设在这里该有多好。但贵哥也许觉得苍蝇馆子对于我们这些远道而来的客人拿不出手。其实,这样的地方,若非当地人,是不可能知其存在的。苍蝇馆子谓其小,貌不惊人,成都人却敢以“苍蝇”命名,足见其生性的幽默。苍蝇乃不洁之物,在此与食物和餐厅搭配,却使人感到亲切和巴适。从网上得知,苍蝇馆子才是成都人矢志不渝的至爱,因那里集聚了人情味和烟火味——而人情味和烟火味才是真正维系一家馆子的灵魂所在。
这倒给了我下一次再去成都的理由。去过多次,我自然不可能变为一个美食家或者饕餮之徒,但渐渐地像一个成都人那样,变得好吃会吃善吃能吃,倒是大有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