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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8版
发布日期:2020年07月10日
飘不散的乡愁
飘不散的乡愁
  江河万里总有源,树高千尺也有根。出生地就是一个人的根。我的根在大巴山深处的王光山村,因为优化建制村的设置,要与另外一个村合并。合并后改名狮尔寨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王光山,尽管这个名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它深深扎进了王光山人的心底,一代一代,无限延伸……我在王光山村生活了十多年。那里的一草一木,早已留在我的生命当中,成为挥之不去的记忆。如今,这个熟悉的名字将不再被人叫唤,就要从地图上消失了。想到这,突然之间,我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和伤感。
  我想起了一个真实的故事。一位老兵到了台湾一直没能回到大陆,身体不好不能回到家乡,就让孩子回来寻根,找他生活过的地方。孩子归来,根据地名按图索骥,却难以找到,原来这个地名早已消失。最后,找到民政厅,翻阅档案,才找到原来的地名。这位老先生写信来感谢民政厅同志,并说:“你们经济发展得很好,建设也很好,但是地名不要改。地名是我们回家的路。”
  是啊,地名,我们回家的路。在所有寻找乡愁的人们心中,一座村庄的名字不就是那条回家的路吗?即便不在这里出生,那也是祖辈的根,后代依旧将心底的那份乡愁,与那个遥远的名字联在一起。地名如同人名,与生于斯长于斯的一代又一代人息息相关。因此,每一个游子,对于自己的出生之地都是充满情感的。即便远在他乡,也永远不会忘记故乡的名字。这种情感,是个人的,是家族的,更是地方的、民族的。
  名字已更换,风物故依然。对王光山村的记忆,我是不会遗忘的。从出生到读完小学,可以说我几乎没离开过王光山。儿时的那些个夏夜于我来说永远是鲜活的。当西天最后一片霞光被姗姗来迟的夜色抹去之后,吃过晚饭的乡亲,不论男女老少,都会拎着小板凳陆续地走出家门,聚集到大院子的天井院坝里歇凉。那时的月亮似乎比现在要亮,要圆,不用点灯,院子也一片白亮。大家天南海北地摆起龙门阵、侃大山,全然忘了白天劳作的疲惫。
  听蛙,也是夏夜里的一种享受。在我收到高中录取通知书的那个夏天,忽然觉得自己一下子长大了许多。月光下,躺在青篾编织的簸箕里,望着满天挤密的星星,任凭柔软的风轻轻地从身上拂过。远处的一声声蛙鸣在叩动我的耳膜,让我的内心好一阵激动。“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这象征丰收的乡村吉祥物总让人欣喜,让人感恩。
  记得那时候村上有间很大的泥墙青瓦工棚,工棚里设有碾坊和油坊,谁家要碾米、碾麦子、榨菜籽油什么的,都会背到那里去。一年四季,碾坊和油坊没有停歇过。这样的光景大约一直持续到上世纪80年代末,柴油机开始盛行,碾坊和油坊光荣退休,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碾坊和油坊不仅仅是一处人们加工粮食的地方,更承载了王光山人的生活寄托,哪块地的粮食出面好,哪块地里的菜籽出油多,村民们都了如指掌。几年前回老家,我特意在面貌一新的村里四处转悠,试图找寻当年拆除碾坊、油坊时被遗弃在路旁的碾子、石磨等,可始终没有发现它们的踪迹。
  再也寻不见了,再也回不去了。随碾坊和油坊远去的,不只有难忘的夏夜,孩提时光,还有当年那条麻绳般从陈家河甩上五峰山的乡村小路,如今变成一条盘旋而上的水泥公路。那个月光下穿喇叭裤,提着收音机,坐在苹果树下遐想的少年,也已走出了大山。还有更多的人,离开了王光山。他们一边深恋着养育他们的这方水土,一边在异乡勇往直前地开创着自己的天地。在他们心中,故乡如同山边那抹温馨的晚霞,在黑夜里用它轻轻擦拭自己的乡愁。王光山,对他们来说,既是名词,也是温馨的形容词,还是产生乡愁的代名词。于我,则更像是一块创可贴,让我的乡愁完好如初。
  对于“故乡”这个词,文化学者王晓渔认为,主要适用于文艺作品。他说:我几乎从来没有乡愁。或许,乡愁和对“故乡”的浪漫化想象有关,但是我对“故乡”没有想象,因为现实更具想象力。或许,乡愁和文化有关,唤起内心文化记忆的地方才是有乡愁的地方。我没有王晓渔先生那样的情怀,更不会从文化学的角度来解读“故乡”。确切地说,我是一个宿命感很强的人,这些年的“流浪”,让我觉得人生来就是一棵行走的树,到底有没有把根带走,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在我渐行渐远的人生旅程中,那个日出山脊,月落树梢的地方恒久不变。从老屋旁流过的那条永不干涸的小溪,是母亲清亮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