涝池岸边是有一个石碾的。石碾庄严地守望着我们的村庄。曾经过去了多少岁月,太阳将它晒得滚烫,月亮又将它洗得冰凉;风也吹,雨也淋;霜也染,雪也盖,石碾始终就那么忠实地守望着。石碾圆满着人们的生活,石碾的生活也成了一村人的生活。
碾盘浑然是一块巨石凿出。石碾与碾盘已厮磨得光滑玉润。人们用石碾碾谷子、糜子、高粱、荞麦等五谷杂粮,也碾芝麻、辣子、花椒等五香调料,石碾一年四季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始终散发着生活的清香。
那时我们还小,总喜欢在石碾上爬上爬下,待后来身体稍长有了狂力,我们便推着石碾欢快地转圆圈。一旦我们兴味索然刚一离去,石碾上就叽叽喳喳地飞来一群麻雀,有时还会有灰鸽子,它们翻飞着在石碾上觅食吃。
石碾是盖在我们村口的印章,石碾是我们村庄的标志。村子不能没有印章和标志,村子一旦有了这样的印章和标志,整个村子在生活中就会变得安稳而自信。
时光在不慌不忙地往前走。
回字巷的故事没有开头,也可能没有结尾。
然而时间到了1973年秋天,两个月老天不落一星儿雨。庄稼在地里拧成了绳子。狗伏在地上只是大口大口地喘气。正在村里人为雨而心焦祈祷的时候,突然有一天午后,从东南方向的秦岭山头卷来了黑压压的一大片乌云,继而狂风大作,电闪雷鸣。那次暴风雨来得实在猛烈,连平地上也滚起了一尺多高的水蛟。一时间城壕涝池全被溢满。然而雨还在一个劲地瓢泼,整个村子就成了汪洋大海中的一个小岛。是夜,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村子不断发出房屋倒塌的声音。男人的紧急奔走呼号,加之妇女和小孩子的哭叫,让黑夜更显得恐怖。翌日,城壕里的水才慢慢退却。人们才终于发现水冲开了早先防土匪挖的地下暗道,村子被水泡成了一摊烂泥。我们古老的有着完整回字格局的村庄,一下子变得千疮百孔,破败不堪。
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村民们一个个神情木然,只是呆呆地望着铅灰色的天空。那年秋天,气候也是怪异地疾速转凉。上级终于做出指示,决定让倒塌了房子的村民往城东和城西地势较高的地方搬迁。
从此,回字巷算是彻底地废了,村子的格局后来就变成了“二”和“三”。但有关回字巷的记忆不会消失,它一直在我永远也做不完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