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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7版
发布日期:2020年05月08日
乡党之十八
世田离婚
世田离婚
  披衣队长赵宝德的大女儿,嫁给了熊官寨张家。张家在熊官寨可是个大户族,三代都是弟兄七八个,大半个村子都是这一蔓传下来的。大女儿的大伯子哥是他这一辈的老大,下面还有五个兄弟,两个妹子,老大早早地就接替了在西安城一家大厂退休的父亲,进城当了工人。
  八十年代初,城乡差距可谓霄壤,乡里人若能进城当工人,将农业户口变为城镇户口,吃商品粮,不啻于古时科举中状元,因而当允许退休工人可以由一名子女顶替接班的政策出台后,就犹如热油锅里溅进了几滴水,几乎在每个家庭都炸响了,又喜又忧,都是亲生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叫谁去,不叫谁去,活活能把每家的父母熬煎死咧,父子反目,母女成仇,兄弟相争,姐妹互咬,几乎成了那个年代家庭的普遍现象,不亚于一场内战。而张家老大世田,就是在经历了长久的争斗,终于达成了以下条款后才勉强接成班的:一、每个兄弟姐妹的大娃,结婚费用由世田负责;二、兄弟姐妹不论哪家若到西安办事、看病,世田必须负责食宿,联系医院;三、两位老人的后事开销,全由接班者负责。
  世田人长得排场,心地善良,干活不惜力气,进厂后,只知默默工作,几乎年年都是先进个人,很快就当了班长、工段长,直至车间副主任,这时就有同车间的女工菊芳向他送上了秋波。世田深知自家状况,本想在家乡找个乡下姑娘,但招不住菊芳疯狂追求,于是不顾双方家庭的反对,两人便私定终身。要知,那时一个家在农村的小伙,能寻下一个城市姑娘,也算是烧了高香了。菊芳她爷当年是从东北支援大西北来西安的,她爸、她叔一大家子都在这个厂工作,到她这一代,也算是老西安了,西安话说得比东北话还溜。
  人呐,青春年少,情窦初开,花前月下,海誓山盟,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一切都是美好的,可洞房花烛之后,接下来面对的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这才是真真切切的生活,这就进入到了吃喝拉撒阶段,这个时候也才是矛盾产生和爆发时期。若是双方条件相当,门第相等,倒也罢了,偏偏一方全家在城里,一方又全都在农村,而且还有那约法三章,这日子就可想而知了。世田弟兄们多,事情自然也多,今天不是老二家的大女子有病了,明天就是老五家的媳妇有病了,反正几乎每个月都有人要来西安,来了,就理直气壮地吃住在大哥家。大哥一方面要忙于工作,另一方面还得抽空联系医院,这都好说,到了晚上,虽然他当了车间副主任,也分了一间半的房子,外屋打个地铺勉强能安顿弟兄歇下,但农村人的生活习惯却常让菊芳无法忍受,虽说是水泥地面,那时还没时兴装修,却常常痰迹斑斑,有时,菊芳上厕所时,看到便坑里根本就没冲水。东北人本身就性直嗓门大,忍不住一提醒,世田的兄弟们以为是弹嫌自己,就也不服气,这就吵开了。这时最难受的就是世田,明知是自家兄弟姐妹不对,也不敢说,只能是和稀泥,岂不知,这一和,两方都不愿意了,认为世田不向着自己说话。所以到后来,世田干脆把来城里的弟兄们,全都安顿在城中村的小旅社,这样虽然安生些,但经济上就有些吃不消呵。
  世田的基本工资42元,加上奖金、加班、补贴不到十元,每月工资全部交给菊芳,留给自己的也就是十块不到。乡下来人住店,加上吃喝,日子短了还罢,若住上几天,或是一月来几拨子,只好在外面借账,所以世田不仅心里苦,生活上更苦,为了多挣几个钱,他常常下班后还帮车间工人干活,那时已实行了计件计酬,好挣俩钱,因为还有好几个弟妹的娃眼看着都要成家了。同事们在外相聚,喝个小酒,他从不敢参加,因为他深知礼尚往来的道理。时间一久,菊芳得知,又不答应了,于是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成了家常便饭,到后来,夫妻常常打冷战,经常十天半月不说一句话,非得说的事,就靠女儿来传话。
  世田婚后第二年,就有了女儿,女儿长得可爱,性格也活泼伶俐,可稍大一些,懂事了,在这样的家庭环境当中,就慢慢变得沉默寡言,一放学,就把自己关在房子里,看自己的书,写自己的作业,原来一听父母吵架,心里就嘡嘡,浑身就发抖,小猫一般央求道:“爸爸妈妈,别吵了。”后来习以为常,干脆就不管了,有时甚至撂下一句:“能过就过,不能过就离婚算了。”刚一考上大学,就住进学校,不再回来。
  菊芳人不坏,就是性子急,有事憋不住,嗓门又大,世田呢,性格内向,平时也能忍,但忍不住时,发起火来更吓人,一段时间,常常忍不住摔东西,有时又莫名其妙地独自流泪,抑郁与狂躁并存。女儿后来找了个大学同学,结婚后就随老公到了南方,不太与父母联系。菊芳、世田两人退休后,左思右想,还是女儿说的对,于是双方心平气和地谈了一席话,世田平生第一次喝了大半瓶西凤,就办了离婚手续,家里的一切都没要,留给了菊芳,独自回到了老家,住到了一间厦房里,他后来常常给人说的一句话就是:“门第很重要,门不当户不对,总有一方抬不起头,最终也不会有好结局,我这是用一生的婚姻换来的教训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