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韩鲁华
黄嘉玲的诗集《了无痕》稿本(原名《锈迹》),从春天读到了夏天。确切说,是春天看了一遍,入夏的一天,偶然有了兴趣,就又看了一遍。这两遍看的基本印象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是印象的加深。也许是第二遍看的是排版本,将无序的诗用上中下三辑进行了重新排列组合,使得诗的意题表达更加连贯明晰,因而看起来也就清爽多了:上辑:缘,中辑:性感的庄严,下辑:希冀。
黄嘉玲将诗集原名为《锈迹》,在我看来叫做“心迹”可能更为恰贴些。锈迹,从字面看,好像是过往生命情感因时间的久远而留下的被锈蚀的斑迹。现在看来,《了无痕》可能更为富有诗的意境韵味。黄嘉玲让平凹题写的书名,我猜想平凹可能也觉得“锈迹”太过老气缺乏诗的生命活力,故而题写为“了无痕”,似更为空灵些。比较而言,“锈迹”似乎是尘封已久,显得有些老气横秋的样子,这似不和一位青年诗人的生命状态。“了无痕”似乎是在进行着过往后的超脱。不管怎样,应当说这些诗篇,都是黄嘉玲过往生命所留在心灵上的印记吧。
诗是要有心的:心的感受、心的体验,心的颤栗或者心的燃烧。有心就有诗,无心再华丽的句子,也是难以创构出诗的意境和韵味来的。所以说,诗是用心写出来的。黄嘉玲是用心去写诗的。或者说,是她的心灵有了生命情感的波澜感应,方用诗的句子把它们记写了下来。也许正因为如此,你在读她的诗时,能够感应到其心脏的跳动。甚至能够从其看似平静的诗句中,感受到心的如漩涡、如藤蔓、如溪流、如清风、如浮云种种情态。心态的种种情态表现,它们似乎都指向了心的某种情结。是的,在黄嘉玲的心灵深处,存在着一个纽结了其生命情感历程的心理情结。这个心理情结,是一种生命情感的痛,也是一种生命情感的炫丽。痛与绚丽纽结交织在一起,便激起了生命情感的波澜漩涡。是的,这是一种生命情感的漩涡。现在的黄嘉玲陷在曾经的黄嘉玲的生命漩涡之中,寻求着游出漩涡的路径,划向超脱漩涡的彼岸。
这漩涡也许是源自于其生命本体。从诗中可以感知到,诗人是一个矛盾体。情与理、向往与困顿、独立与迷茫、超脱与无奈、洒脱与恪守、自由与羁绊,甚至于精神上向往通脱的高雅,但却又深陷境遇的世俗。用比较理论的术语就是本我、自我与超我纽结在一起,构成了其诗歌创作的心理状态。
虽如此,我们依然可以从其诗作中窥视出思想情感的脉路。当然,这是与诗人的人生历程想呼应的。最少,在黄嘉玲的这部诗集中,可以感知到生命律动。从笔者所仅仅了解到的诗人情况来看,她走的是一条寻求情感与事业梦想而奋勇前行的职场之路。关中深厚的黄土与商州的青山绿水基因为其文化性之源,或者打下她文化性格的底色。她于十年前为了追寻梦想,奔向了新疆。新疆更为淳朴清净,又让其安妥了半个灵魂。如果说西安是她的生命之根,那新疆可以视为她生命生发出的枝干绿叶。西安-乌鲁木齐,乌鲁木齐-西安,这种在途中的生命状况,一方面这两地域都在滋润着她的生命与诗情,另一方面又在撕裂着她的生命情感建构。这也许就成为了诗人生命情感建构的一种隐喻,也是其诗歌创作的一种隐喻。在两地及其两地的旅途中,记写下诗人的生命历程,也就自然而然地抒写出了一首首诗作。由此可以说,空间及其位移,便构成了黄嘉玲诗歌创作的基本地理格局,留恋(西安)—向往(新疆),向往(西安)—留恋(新疆),也就构成了其诗作生命情感表达的基本时空情态。
下来该说说具体诗作了。
在阅读中,首先让笔者心动的是一种真情。对于现在的诗歌我了解甚少,自不敢妄言。就我对诗歌的理解而言,那就是诗歌必须要有真情。虚情、矫情、妄情,以及空泛之情,在我看来那不仅是诗歌所忌讳的,而且是应当彻底抛弃的。也许是这个社会虚伪的东西太多,人与人之间虚假的情也太多的缘故,本应是最为基本的真情,就显得尤为重要凸显乃至珍惜可贵了。黄嘉玲在诗作的创作上是真诚的,抒发的是其源于生命之中的真情实感。我总觉得黄嘉玲经历过让其刻骨铭心的生命情感的挫折。因为她的许多诗作都在抒写令其不能忘怀而又意欲忘怀的情愫。
于此,我总是想到李商隐,想到李清照,尤其是李清照,想到现代诗人徐志摩、戴望舒等。在黄嘉玲的诗作中,似乎在与这些诗人进行着心灵的对话。于诗歌艺术境界的创造上,黄嘉玲自然还与这些古今诗人有着相当的距离。但是于诗心上,他们似乎是相通的。
这里还得要说到生命情结问题。说穿了,在我看来诗歌的生命源于诗人的生命。是诗人的现实生命建构,赋予了诗歌的情感生命。有生命之蕴含的诗就有生命的活力,就是活的诗。黄嘉玲的诗作中那种真情,就源自于她的生命。她的生命之中形成了让她不断用诗歌化解的情结。因而由此也可以说,曾经的生命经历所形成的心理情结以及对于这种生命情感情结的化释,也就成为其诗歌的内在情感结构。这时我想到苏轼一首词中两句:“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这是苏轼对于亡妻真实的生命情感状态。于黄嘉玲这里,似乎是再思量,何以忘。当然,黄嘉玲与苏轼的生命情境是有着差别的。但其对于所深爱之人的情感则都是真实真切的。所不同的是,苏轼“不思量,自难忘”。而黄嘉玲是“再思量,何以忘”。徐志摩再别康桥而不能忘却康桥,黄嘉玲又何尝不是欲以忘,何曾忘。
矛盾在于:不能忘,却又欲忘。这种解开其生命情结的出路又在哪里呢?或者说,让生命情感得以超越或者超脱的路径又在哪里呢?在佛教里。也许是其生命心境所致,她向往一种清净的超凡境界。这包括她对于大自然的向往与赞美。清净超凡之境也应是一种自然之境。问题是在现实中,人总是要遇到种种俗世的羁绊。父母、儿女、亲戚朋友,以及为生存必须面对的种种人与事。了了不了何以了。其实,人们向往纯净之生命境遇,这是一种理想的生命状态。但在现实的俗世里,往往是清净与浑浊共存的。也许只有脱离了俗世方能进入佛境。既然要存活于俗世,而要清净也只能是暂且求得心灵的清净。更多的还是要面对这个俗世。因此,心灵的挣扎也就成为不可避免的事情。也许佛与魔共处于心,才是真实的生命状态吧。
如果从诗歌艺术的创造角度来说,在我看来好诗就是那种以非常顺畅的语言,抒写出富有生命情感的意境韵味来。其中,最为重要的是创造一种自然之境。贾平凹在《山本后记》中谈到创作追求时说道:“站在此岸,泅入河中,到达彼岸,这该是古人讲的入得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内,出得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外,也该是古人讲的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就此而言,黄嘉玲更多的时候还处于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内,还未能超越出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外,这既可说是其生命情感状态,也更是其诗歌创作的现实境况。又可以说她创造的更多的是在抒写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诗歌意境,如何穿越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而达到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的境界呢?这里我又想到一种说法:小和尚讲经是句句在说经,老和尚则是句句不说经而句句是经。到那时,不了也自了,何须去了了。这也许就叫做了了了。
黄嘉玲是有这样的才华与灵性的,关键在于时日与自省中的顿悟:悟透后的大觉之境。
我相信黄嘉玲会做到的,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