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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9年09月11日
一孔之见【孔明专栏(61)】
  我在朋友圈分享了一篇自己写老师的文章,一位师妹带着微笑表情留言:“又到教师节了。”一个“又”字就像麦芒扎了我的脊背,既疼疼的,又痒痒的,还怪怪的;又像禅宗故事里的“当头一棒喝”,让我半天回不过神来,等回过神来后又噗嗤笑了。又……
  我首先联想到了“春风又绿江南岸”的诗句。宋熙宁七年,即1074年,神宗皇帝“权罢新法”,王安石罢相,“权知江宁府”,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次年春,又恢复相位。离开江宁后,泊船瓜洲,他情不自禁,吟诗一首:“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学生时代,老师说此诗之妙,妙在一个“绿”字。有了人生阅历后,重温此诗,我的心却停留在了“又”字上,着魔了似的,久难纾解。我揣想,王安石的心思怀抱,必在一个“又”字上纠结、徘徊。他有难言之隐,又难于释怀,更难向天坦白,其千愁百结,万种感念,只能付之于“又”了。去年被贬江宁,正是江南岸绿的时节;今年又绿,他却不得不与江宁暂别。此时此刻,年过半百的他已不留恋庙堂之高,而向往江湖之远了。唯作此解,那个“又”字便如静海深流,让人既感受到宦海沉浮的一种无常,又感受到心潮澎湃的万般无奈。
  其次,我又联想到了“桃红又是一年春”的诗句。此句出自南宋诗人谢枋得的绝句《庆全庵桃花》:“寻得桃源好避秦,桃红又是一年春。花飞莫遣随流水,怕有渔郎来问津。”每逢春天,只要桃花盛开,我的心头必要蹦出谢枋得的那一句诗来。记住了他,记住了他的那首诗,全因了那一句诗,特别是那句诗里的那个“又”字。去年桃红,依稀还在眼前:“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今年桃红,像丢了个盹似的:“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又啊!是喜出望外吗?是伤怀感时吗?是别有滋味在心头吗?人的心里忽然琢磨“又”了,那一定是五味杂陈了,起码是不能无动于衷了。若是“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那还叫“愁”吗?更谈不上“又”了!少年的心境,恰是朱自清《春》里的妙句:“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韶华像春天一样去了,韶华还来吗?春天像韶华一样又来了,人却韶华不再了。人吧,非得有了岁月感,才能掂量得来那个“又”字在人生词典里,未必有深情,却绝对有深意。
  回到师妹那句话:“又到教师节了。”她的父母都是教师,对教师节自然比较敏感;她的母亲是我的老师,对她那句话中的“又”字,我自然也敏感。1985年9月10日,国家法定这一天为教师节。那一年我大学刚毕业,老师仍在教师岗位上像蜡烛一样燃烧自己。也就是从那一日起,和其他同行一样,老师有了自己的节日。老师教我的时候,年华像她的容颜一样正美。年复一年,老师退休已经20多年了,她的学生如我,也早已迈入中年了。“又到教师节了!”又是一个“又”啊!发此感慨的,又有多少人呢?与此相若的,还有这样的话:“又端午了!”“又中秋了!”“又春节了!”久盼无雨,人爱说:“又干旱了!”久雨不晴,人爱说:“又下雨了!”翻来覆去睡不着,人爱说:“又失眠了!”一个“又”字,真是“斩不断,理还乱,使人愁”啊!
  对每一位过来人来说,“又”是一个幽灵,躲之不及,又挥之不去,只好心领神会之后,又心安理得了。譬如人的口头禅里,总少不了“又”字。“你又来了!”这个“又”字里,既有反感,又有怨怼。“你又咋啦?”这个“又”字里,既有厌烦,又有纠结。“你又反悔了?”这个“又”字里,既有失望,又有无奈。“你又……”人与人之间,单一个“又”字,已一言难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