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盖 小说《浚稽山》的序言中,已故作家红柯写下了这样一句话:“《浚稽山》以苏武李陵为主线,在战争的背景下写他们与匈奴女子的爱情故事,很有一点《战争与和平》的意思。”在作者杭盖的写作意图中,他愿意在宏大叙事之外,用历史的细节还原那些已经在史籍、戏曲中被反复述说的历史人物。
这就像他倾向并擅长于描摹自己心里的那片桃花源、乌托邦,或者说这就是“杭盖”——杭盖是作家惠新源的笔名,而“杭盖”本身是一个古老的蒙古语,意即山林,有蓝天、白云、草原、河流、森林的地方。翻开《浚稽山》,马头琴呜咽声中,打马走过草原,苍凉悲壮的草原大漠里,战争与和平的历史画卷背后,苏武李陵这些历史人物身上也显现着人性与温情。
同情却并不煽情,是《浚稽山》中的一种叙述策略
出生于陕西和内蒙古边界的杭盖,母系亲属都在内蒙古,对于游牧与农耕文明的历史交响,天然地具备深刻的理解。《浚稽山》在脑海中构思了很久,想写苏武这个人物形象,他准备了近十年时间。起初这部书叫做《李陵泪》,他觉得太情绪化,在写作过程中不断认知,不断改写,以求更尊重历史。“不能偷懒,功课一定得做到位”。
而1984年那场危及生命的重病或许埋下了关于信仰与信念的种子,彼时重病在床的杭盖差点被放弃治疗,主治医生都撤掉了,只待命运的宣判,他做好了与死神对话的准备——把家里欠的账单偷偷放在枕头底下。后来,身体竟奇迹般地康复了,这让他对命运有了重新认识:“每个人在成长中都会遇到坎坷,在挫折面前信仰和抱负不能丢弃。坚定的信念,在极端环境下真的可以使人存活下来。”
说出这句话,他似乎与北海牧羊而遥望长安的苏武有所共鸣,也对身处异域而一生都带着骑都尉印章的李陵不乏同情。他将李陵称之为“历史上声誉最好的汉奸”,同情却并不煽情,是《浚稽山》中的一种叙述策略,或者说就是他的写作底线。写李陵,叛徒就是叛徒,但是要让他符合历史的逻辑:“李氏家族是一个含有悲剧色彩的家族,军人家族,只懂军事,不懂政治,对政治的理解与他的社会地位有一点差距,也由此读者们通常把泛滥的同情心叠加在李陵身上。”
“白云深处有人家”:核心是写苏武,但是看不见苏武
杭盖的文字似乎厌弃于煽情,在他眼里“煽情是一种注水,是资料准备不足的体现”。苏武这个人物不允许煽情,他笔下的苏武在历史与文学之间游刃有余:“少数民族的史诗就是很凝重肃穆或者悲壮,风格不能变,就像蒙古长调和短调一样,而写苏武这个人物,坚决不允许煽情。匈奴民族最可贵的一点是崇尚英雄,只要是个英雄哪怕是囚徒他也会尊重你,这也是苏武能够活下来最关键的因素。”
《浚稽山》中,捏起历史的切片,在另一个主要人物李陵身上折射出的是一种民族心理——每一个民族,都有他关于文化的心理优势,同样也有缺陷。杭盖从中西方绘画中将这种文化心理予以提炼:“在宣纸上面做中国画,是不允许犯错的,写错了只能揉掉重写,不给纠错的机会;西方的绘画,画错了颜料重新一涂,不影响作品最终的效果。李陵一直想回来,骑都尉的印章,他一直保留在身边,直到死去。可见,李陵的悲剧是当时的文化缺陷造成的。”
在写《浚稽山》的同时,还有一部姊妹篇,叫《北海雪》。苏武是他在史海钩沉时着重叙述的对象。他写作的基本出发点很明了,即对苏武的敬仰。偏爱国画的杭盖,这样形容自己在小说中的叙事策略:“国画追求的意境是‘白云深处有人家’,苏武是人家,核心是写苏武,但是看不见苏武。也就是说,实写李陵,虚写苏武。”
在众多的历史人物中,苏武的形象格外鲜明,坚定、执着,这些人设标签早已定型。最难写的是李陵,这也是杭盖在写作这部小说中遇到的瓶颈:“李陵这个人物很复杂,他一生都想回到中原,一直把骑都尉的印章保留了一辈子。苏武回来之后十几年,李陵就故去了。如果苏武能多待几年,李陵或许也能活得更长一些,因为他还有些心灵上的寄托和共鸣。”
宏大的历史题材,在叙述方式的选择上就显得尤为重要。如果用线性的叙述方法和逻辑顺序来叙述汉匈历史间的纵横捭阖,着墨百万字似乎才有可能叙说完备。而《浚稽山》仅以38万字,便驾轻就熟游刃于这段历史之间。这得益于叙事方式与写作技巧方面的独辟蹊径,把苏武、李陵的故事讲清楚,这是杭盖在小说《浚稽山》中给自己设定的目标。杭盖在写作技巧上的改造堪称成功,这种被他称为借鉴《史记》“互现法”与福克纳意识流的叙事结构,以板块结构将各个章节模块化:每一个故事都可以孤立起来看待一个人物,一个人物在自己的章节里是核心,穿插起来又衬托出其他人物。这样把故事讲完,就像是一个七巧板,单从某一块看不清是什么图案,拼凑完整时整体图案就让人豁然开朗了。
汉民族的农耕文明在军事上、经济上不落后于游牧民族
受惠于对民族史学的研究,在写苏武时,杭盖能在有限的史料中,从匈奴史、远东史等史学资料中汲取更多内容。也由此,从苏武所处的背景入手,材料不仅仅来源于汉族书写的历史,让他笔下的苏武更加立体鲜活。从民族史学的角度出发,在论及西部民族时,他不说汉人,而是说中原人,或者黄河流域的中原人——他们都是从蒙古高原而下,从古人类学迁徙的方面来讲,有着族源关系。
汉匈之战风云激荡,一般的认识是游牧民族较之于农耕文明在军事上似乎占于上风。作为小说的历史背景,杭盖对于这段历史有着自己独到的观点:秦汉一直到隋唐一千年,汉民族的农耕文明在军事上、经济上也是不落后于游牧民族的。由于秦汉战争内耗,消耗了大量资源,并不是说北方匈奴民族更具尚武精神,汉民族也是相当强悍的,只有在宋代及以后,从文化及军事上,都存在一种弱化的现象。“汉代的军事技术先进到什么程度呢,士兵和战马穿的都是铁铠甲,箭簇都是铁和铜的。而匈奴铁资源匮乏,射的箭簇是骨制的,穿的铠甲是皮质的。”
汉匈历史中的“战争与和平”,杭盖解读“杭盖”,以文学的方式剖析历史的细节——烽火狼烟、刀光剑影下的历史人物,蓝天、白云、草原、河流、森林里的另一个浚稽山。这部小说里,杭盖将阅读群体设为80后、90后,甚至更为年轻的阅读群体。“年龄大的人阅历多,容易理解历史。但年轻人也不能小觑,他们理解能力同样很强,看待问题更客观理性,并没有情绪化,对历史也有自己独到的看法。”
让更多年轻人了解、理解这段历史,传承弘扬这种坚贞不渝的爱国主义情操——这是《浚稽山》的创作初衷,在当代也更具现实意义。
文化艺术报记者 魏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