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有一棵石榴树,是母亲在我幼时栽下的。
日子一晃就到了五月,往年这时候嫣红似火的石榴花已经开了满树,像是一树喷吐的火焰,肆意、招摇。今年这天气也不知怎么了,忽冷忽热,乍暖还寒。石榴树似是睡着了一般悄然无声,毫无开花的动静。
母亲忍不住念叨:“这老伙计今年倒是憋得住,这是生气去年花开得好,石榴结得多,我没夸它吧!”
父亲打趣道:“那你多夸夸它,保不齐你夸着夸着它一高兴,花儿就开了呢。”
本是一句戏言,母亲却当了真,每日得空了,就煞有介事地拎了小马扎坐在树旁,低声细语地和石榴树说话。
父亲与我打电话说起这事,言语间满是无奈,最后说:“你有空的时候回来一趟,也说说你妈,天天和树说话像什么样子。”我连声应下了。
依稀记得小时候推开窗,就是一片浓绿万枝点点红的繁盛景象。怒放的花儿藏在修长的枝条身后,是绿翳里忽闪的嫣红,似是含羞带怯,却总在不经意间突地跳出来,那抹浓郁的红艳艳,直接撞进你的眼眸,绚丽、热烈、摄人心魄。
有风悄悄路过,枝条儿震了一下,花儿随着轻轻颤动,像是一个毫不娇柔的纯朴少女迎着阳光伸了个懒腰,不自知自己的美,肆无忌惮地伸展腰肢,不遮不掩自己那宝贵的纯粹与天真,惹得空气中满是旖旎风情。
石榴花开到盛处,那便真应了一个词——风情万种,像是老上海十里洋场里走出来的名媛,步步生莲,摇曳生姿。不同的角度看过去便生出了不同的美,日日看便日日有不同的美,时时看便有时时不同的美。
我常常蹲在树下捡被风吹落的石榴花,捧在掌心,像是一盏精巧的小灯笼,像是一个喜悦的小铃铛,像是一只快乐的小喇叭……我坚信每一朵石榴花里都住着一个花仙子,她们能听到我说话,然后实现我的愿望。
7岁那年,我悄悄对石榴花说,我不喜欢吃学校食堂的饭。
第二天中午,学校广播让我去传达室拿东西,是一份热腾腾的家常便饭。我想,一定是花仙子给我送来的。
10岁那年,我悄悄对石榴花说,我考试没有考好,试卷不敢拿给家长签字,我不想挨骂。
翌日起床,那张考砸了的试卷已经签好了名字放在我的床头。吃早饭时心惊胆战地观察着母亲的表情,哈哈,她不知道。一定是花仙子给我签的字。
15岁那年,我悄悄对石榴花说,我想要一个带密码锁的日记本,不然总有人偷看我的日记,想要知道我的小秘密。
这回,花仙子不仅给了我一本带密码锁的日记本,还给我留言了,问我为什么要改密码?
哼!你是花仙子难道还不能破译我的密码吗?
20岁那年,我悄悄对石榴花说,我喜欢隔壁班的一个男孩子,他穿白衬衫的样子迷人心窍。
这次花仙子可能睡着了,好些天都没有动静。倒是父亲连续穿了一个月的白衬衫,看得我有些审美疲劳。
25岁那年,我悄悄对石榴花说,我要跟他走了,可是我有好多舍不得,怎么办?
半夜,我看到母亲蹑手蹑脚地进了我的房间,在我床头放下一张银行卡,轻轻说了句:“密码是你的生日。”然后转身关上门出去了,我在床上咬着嘴唇,热泪盈眶。
石榴花里住着花仙子,她看着我一点点长大,倾听着我也许可爱,也许可笑,也许可恨的诉求,尽力满足我大大小小的愿望——因为她是母亲!
郭沫若曾称石榴花是夏天的心脏,那母亲便是我们生命的心脏!
收拾行李回家前,我给母亲打电话,说:“妈妈,你帮我和石榴花仙子说一声,我想吃很多很多好吃的。”
母亲毫不留情地啐了一口,道:“赶紧回来,再不回来石榴花仙子就不等你了!”
挂上电话我笑了,眼眶却湿润了:只要母亲在,石榴花仙子就永远不会不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