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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版:A08版
发布日期:2019年03月20日
儿时书香
儿时书香
  说实话,我的书香感觉源于旧报纸。一些比较讲究的人家,习惯用报纸糊墙糊顶棚。报纸是稀罕物,只有公家人才能弄到单位的废旧报纸。我睡觉的房子并不是全部糊上报纸,只把挨近床铺的里侧和一边床头的墙面糊了废旧报纸,以防床上掉土巴粒粒或者墙缝里有蜘蛛活动结网。另一个床头放置一张条桌,上面摞着黑漆木箱,那一定是母亲的嫁妆。我记得当时墙上贴的是《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文汇报》什么的。放星期天假或者寒暑假的时候,人早已经醒了,懒得起床,干躺着。凭着在学校里认识的些许文字,对那报纸上密密麻麻的字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时间一长,几乎对那标题图片烂熟于心(当然是似懂非懂)。事实上,这些“书”悄悄让我对文字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尽管那糊上墙的报纸已经被灶烟熏得黄黄的,但是并不影响我对那墨香的喜欢。
  后来,屋里有了顶棚,在当时算是比较豪华的装修。用竹子做骨架,芦苇秆用皮纸裱糊,纵横均匀绑定,就像盖楼房打线交绑钢筋那样,固定在楼枕上。先裱一层白竹纸打底,再糊一层报纸。每当躺在床上,睁眼一瞅,就能看到满天花板的报纸。目视、静默、默读,有时候也忍不住小声吟诵那上面的文章。书香满屋,感觉真是不错。直到后来回忆起来,心田里依然流淌着暖暖的热流。
  随着识字越来越多,我对字纸的兴趣愈加浓厚,以致于看到印有铅字的纸格外敏感。记得父亲拿回家的旧杂志《红旗》(《求是》的前身),我也似懂非懂,饶有兴味地翻阅,认识了当时党和国家的领导人是谁。直到现在,“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成了我的习惯之一。
  一个偶然的机缘,小人书(我们称之为“花书”)闯入我的视野。哥哥姐姐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小人书,封皮封底都弄丢了,内容也不完整,我却能看得津津有味。公社所在地的长沟街道,有一位原住民小青年摆着小摊,对外租赁售卖小人书,不大的摊位摆放着各类小人书,大多是根据电影画面制作而成的,像《闪闪的红星》《小兵张嘎》《董存瑞》《金光大道》《播火记》《天山的红花》《一江春水向东流》《许茂和他的女儿们》,还有素描的《杨家将》《隋唐演义》,四大名著,样板戏《智取威虎山》等。二分钱租借一本能看一天,诱惑实在不小,可是口袋里往往比脸还干净。路过书摊,只能咽咽口水,给眼睛做生罢了。于是,在放假期间,到处捡蝉蜕、挖药材卖给收购站换点碎毛票子,用来借书看。过年大人给的压岁钱跟宝贝似的藏着掖着,总舍不得花,但看到心仪已久的小画书才会慷慨地拿出来买。因为书少得可怜,伙伴之间就相互借着看。一本小人书放出去辗转许多人的手,等到再回到自己手里,已经面目全非。书角卷起,封皮封底磨损起毛,缺角,缺页,有的被撕烂用糨糊白纸修复一下。看到自己的爱物遭此劫难,心里颇为不快,好在破东西还在,有时传着传着,竟失踪了。难受得要命,找人论理,也追不回来。为此,还闹出一些不愉快。现在想来,不觉哑然。
  逢集日子里,也有外乡的小商贩老远赶来长沟街道,摆一地摊,卖小人书。一毛二毛多钱的,现在看似乎并不贵,可在当时一分钱掰做两半用,毛毛钱都不是小数字。每次看着花花绿绿的小画书,眼睛像伸出了长长的钩子,恨不得趁人不备勾走几本。可我哪有那么大的胆子?倒是时常有人偷书被发现挨了揍,也有鬼点子多的合伙偷书,竟然成功了。那贩子收摊清点才知道丢了东西,气急败坏,乱骂一通。那个时代,物质极度匮乏,却有人不顾名声受损也要追求精神上的快乐。
  特殊的书算是广播。闭塞的乡村根本没有书香氤氲,广播成了与外界联系的唯一渠道。那时每家每户都接有广播,装在小木盒里,挂在墙上,有线的,靠木质的电线杆架线传播声波。许多重大消息都是通过广播传遍小山村的。有了这个神奇的“话匣子”,我的天地似乎一下子广阔起来。听新闻、听书、听访谈,用心“读”书。最喜欢的节目还是单田芳老师的长篇评书《岳飞传》《水浒传》《隋唐演义》,那富有磁性的声音常常会让我忘记吃饭和睡觉。节目播到“预知命运如何,请听下回分解”,心里那根弦就绷得紧紧的,种种不舍着实难以名状。
  有线广播受气象条件影响大,打雷闪电极容易烧坏广播,有时正入迷地沉浸在广播世界里,突然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遇到暴风骤雨可能会把电线杆吹倒,连着几天就在无声世界里煎熬。如果周围存在频率干扰,效果也不好,有时只能听到“刺刺啦啦”的电流声,听书的胃口被吊得足足的。
  在村小读书,除了课本没有别的课外书。家里唯一的一本姐弟共享的《新华字典》,我也是爱不释手。对文字的偏爱,使我对语文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识字数量大大超过同龄的伙伴,这得益于那本《新华字典》。有一次,读小学三年级的我,被隔壁四年级姓梅的老师叫到课堂上,让给四年级的学生更正错别字,不是小菜一碟么?不知天高地厚的我不知道推辞,就正经八百地在人家黑板上写出了正确的汉字,惹得一些人艳羡不已。我的小名声开始在学校传播。恰逢公社中学姓杨的校长在全公社举行小学语文“听说读写”大赛,我凭着一点点优势获得全公社第一名。如果不是书香的熏染,这项荣誉也不会降临在我头上。
  后来,家里买了一台橘子洲牌收音机,比起广播要先进得多。收听长篇小说连播是最美的时刻,虽然只有声音,但那富有感情绘声绘色的朗读,使其当之无愧地成为有声的史诗与无价的文库。这些古今中外的名著融汇时代风云,包孕历史精神,塑造英雄形象,描绘社会生活,是社会发展史和革命斗争史波澜壮阔的大记录。可惜当时少不更事,粗识文墨,对于情节性强的片段兴味十足,其余的浮光掠影,不甚了了,只记得一些名著主人公的名字如保尔柯察金、杨子荣、座山雕。孙少平、孙少安那个时代的贫穷跟我小时候的遭遇极其相似,孙少平读书的艰苦生活也让我感同身受。那黄土高原上的沧桑人事像刀一样刻在我的脑海里了,后来阅读纸质《平凡的世界》的时候,竟然脑子里还回响着昔日广播里的熟悉声音。每每结束的时候,只听播音员用不抑不扬的声音说道:“您刚才收听的是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明天这个时候,接着收听。”只好悻悻地拿起课本,恋恋不舍地到学校去。
  无论是广播还是收音机,在文化荒漠的时代,小小的我如井底之蛙,是它们让我真正领略世界之大,是它们带给我多少希冀与鼓励,带给我脉脉温情。浑厚的、甜美的、伤情的、沙哑的、磁性的声音让我着迷,赞叹不已。多少寂寞无助的日子,都是它们陪我度过的。
  真正拥有自己的书是在初中,现在已经记不清那本书的来源了。出版社是哪家都已经忘却了,依稀记得那是一本学生作文选,大致收录的是西安一些出名中学的学生优秀作文,文章反映了八十年代前后的时代风貌,文风明快质朴,写景写人写习俗,形象生动。我心里充满了疑惑和好奇:这样的东西也能写成作文?临到自己写作文就不由自主地套用人家的写法。班主任崔老师颇器重我,在课堂上多次宣读我的作文。后来,商洛地区教育局组织汇编了一本《中学生优秀作文选》,是一本很不错的作文书,在那个年代,能够拥有这样一本书再好不过了。时任商洛地委书记的杨永年同志作序,贾平凹先生题的词。说实话,那本乡土教材给了我很大的帮助。穷乡僻壤,缺书少报,我对书报的渴求简直不亚于一个饥肠辘辘的饿汉对食物的渴望,幸好教语文的孙老师给我们介绍了《语文报》,这干净纯美的学生读物就像天使般出现在我的精神世界,那油墨的特有香味让我深深陶醉其中。孤陋寡闻的我完全没有外面世界的任何印象,而出自驰名全国的名校才子才女们的一篇篇生花妙文令我艳羡不已!准确地说是一种震撼。现任哈佛大学教授的田晓菲就是其中作者之一,货真价实的才女。对那一批作者,虽无谋面却因文字而结缘并心心念念不已,这怕就是文化的力量,精神的力量。
  现在,各种出版物层出不穷,报刊品类之多浩如烟海,书籍极为易得,加之电子读物蔚为大观,可谓遍地书香,信手拈来,可惜静心读书的读书人却寥寥无几。书香之美终究敌不过铜臭诱惑,时代巨变,让人欢喜让人忧愁。我有时傻傻地想:精神的东西真的沦陷了?骨子里那甜甜的书香还能不能找回来?
  最是书香能致远。一路走来,各种各样的书给了我战胜困境的力量和勇气,让我找到了生活的依靠和着落。同样,承载文化的书也会让我找到一个中国人骨子里的自信,尤其是文化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