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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9年02月13日
爷爷的胡子
爷爷的胡子
  夜里做了个梦,又一次梦见了故去34年的爷爷。梦中,爷爷慈祥的笑脸下那一簇浓密的胡子,蓬蓬松松,银光闪闪,勾起我对往事无限的怀恋和对爷爷深情的思念。
  爷爷在世时,最引人瞩目的标志便是大胡子。提起爷爷的姓名,村里没几个人知道,但说起王家沟的大胡子,男女老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为那一簇少见的银灰色大胡子,爷爷被十里八乡村民熟知,并在王家沟里走红。
  爷爷是地地道的农村人,在王家沟里生活了一辈子,也苦了一辈子,但爷爷的脸上时刻都洋溢着倔强和自信,从来没见过一丝苦闷和忧虑,留给我们最多的也是乐观、豁达和坚毅。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他那留了几十年、半尺多长的胡子,蓬松地吊在胸前,遮住了嘴巴,罩住了脖子,在爷爷的开怀大笑中,常常上下抖动。
  小时候,冬天很冷,孩子们的手脚常常被冻烂。爷爷怕我受冻,每天晚上总要拉着我跟他睡在窑洞里。家乡的窑洞虽然简陋却冬暖夏凉,刚进门,左侧是一面土炕,里头连着烧火做饭的灶台,灶台的烟囱经过炕洞通向外面,做饭时土炕被烧得热乎乎的。躺在爷爷身边,我用稚嫩的双手捏捏爷爷的胳膊,摸摸他肚子上松弛的皮肤,趁爷爷不注意的时候,就捉住他的大胡子上上下下捋着。滑溜溜的胡须,撩动着我的指尖,也撩动着我的心。昏黄的灯光下,爷爷摸着我的后脑勺,嘿嘿笑个不停,长长的胡子在无声里完成了爷孙俩心音的交鸣。暖暖的被窝里,爷爷给我讲故事,道古今,说村子里的所见所闻,讲他的阅历,说种庄稼的趣事。我摸着爷爷的胡须,进入香甜的梦中。
  小孩子淘气。每天晚上,我睡觉总不老实,不是蹬了被子就是横着睡,常常把一双小脚架在爷爷的身上、头上。爷爷守着我,一会儿垫枕头,一会儿给我盖被子,一会儿叫我去上厕所。小时候肚子里闹虫,晚上睡觉经常咯吱咯吱地磨牙。为了防止我咬到舌头,爷爷就把一根筷子塞到我嘴里。我睁开双眼,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爷爷花白的大胡子。
  十月一过,农村人就开始烧炕。那时家里穷缺柴火,爷爷就带着我去扫树叶。我家门前有一棵硕大的皂角树,树干足有两人合抱一样粗,枝叶茂盛。北风一吹,叶子落得遍地都是。有一次,爷爷带我去扫树叶,发现皂角树下背着背篓,扫树叶的村民很多,爷爷就站在旁边静静地观看。幼小的我不知所措,不解地问爷爷:“咱为什么还不扫啊?等一会就被别人扫完了。”爷爷捋了一把大胡子,语重心长地说:“让大家先扫吧!”见我不解,爷爷解释:“都是一村人,要互相帮衬哩,近处的让给大家,咱们去村口的椿树下面扫。”爷孙俩走到椿树下面,又遇见好多村民扫叶子,爷爷并没有动扫帚,而是笑呵呵过去给别人搭手帮忙。一旁的我傻愣愣地站着,眼见脚下的树叶越来越少,急得泪眼汪汪。帮完了村人,爷爷过来安慰我,他笑眯眯地说:“你忘咧?每年四五月份,春暖花开,椿树就会长出嫩绿的叶子,迎来自己的新娘‘椿媳妇’(喜欢趴在椿树上的一种昆虫)。如果咱只为自己,不帮助别人,你长大了就娶不到媳妇,只能娶个‘椿媳妇’了。”后来,爷爷拽着我,在沟边的草坡上,转了几处地方,才扫了半笼子草屑。在爷爷的感染下,我从小养成了乐于助人的品德。
  直到现在,每年回家,看见村里皂角树下、椿树下金黄色的落叶随风飘舞,我总是感慨万千,思绪绵绵。
  我童年时,村庄的格局以中心位置的戏楼为轴向两头延展。改革开放以后,戏楼变成了合作社,合作社的商品种类很多,有种地用的镢头、铁锨、铲子等,还有花布、绸缎、被面等纺织品,更多的是孩子们喜欢的洋糖、点心、干果类食品。戏楼是爷爷带我玩耍的首选地方,每每看见柜台上的瓜子、核桃、红枣等吃的,我只能望梅止渴,不敢有更多的奢望。有一次,远嫁他乡的姑姑来看望爷爷,给了爷爷一块五毛钱零花钱。过了几天,爷爷在午睡时,将棉祆盖在被子上。我见四下无人,偷偷地从棉祆的内兜取了五毛钱,一路狂奔到戏楼上,买了十个核桃和十个红枣,在路边用石头砸破五个核桃,一口气吃了,又吞了五个红枣,其余的舍不得吃,捡了一片破旧的报纸包好装进棉裤口袋里。晚上睡觉时,我把棉祆和棉裤盖在被子上,不巧,裤兜里的核桃和红枣散落在被窝里,我吓出一身冷汗,趁爷爷不注意,又悄悄地塞进裤兜里。这几个核桃和红枣在我的裤兜里装了十余天,每天拿出来看看,却总舍不得吃。有一天,爷爷生病了,在村卫生所开了五天的药,一共是一块八毛钱,掏钱时,爷爷皱起了眉头,给医生说:“我的钱不够,少开三天的药吧。”五六岁的我站在一旁,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涌上了一股深深的懊悔。爷爷牵着我的小手离开了卫生所。一路上,照旧乐呵呵逗我开心,长长的胡子一抖一抖。看着他佝偻的腰身,我惭愧万千……
  爷爷殁于1985年农历二月初七,享年90岁。从此,我不仅失去了慈爱的亲人,也失去了那一簇大胡子下浓浓的爱,王家沟也失去了唯一的大胡子老人。1991年春季,父亲带着我挖坑挑水,在爷爷坟前栽了一棵松树苗。27年风雨沧桑,松树已三米多高,笔直的主干,粗糙的树皮,枝叶亲亲热热地拥抱着,在风中舞动。远远看去,就像一簇密匝匝倒挂的大胡子,爷爷慈祥的笑脸,在四季常绿的松叶间时时闪现……